谁都没想到简韶倾会来。
最后一节课全高二都要开家长会,早在第三节还没下课窗外就已经聚了一大群人。毫不掩饰地从窗边或者门缝往教室里寻找自己家孩子。
走廊上嗡嗡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夹在雨声里叫人心烦。
“啪嗒”
白浔又摁断了一根笔芯,蓝劭抬眸瞟了他一眼,果断背手关上了后门。
从外面不容易看到他们靠墙的座位,蓝劭在书包里翻出一包餐巾纸来,唰唰写下几个字推过来。
【今晚请干妈吃饭?】
白浔看到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笔在指尖转过几圈才回他:
【你怎么就认得吃?】
“噗~”
蓝劭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那你说说,我们能带你妈做什么?逛街买衣服还是去酒吧蹦迪?】
【……我想把你头拧下来。】
蓝劭把脸埋在胳膊里,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差点背过气去。
没了那张冷脸冻着人,经过文字转换的话再配上白浔的声音,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白浔看着黑板上不断下移的板书,面无表情。
他怀疑这个智障总有一天要被笑憋死。
总算捱到下课,别的学生都是冲到教室外面找家长,只有他俩依然不急不忙。
白浔要收拾抽屉里的日记、大纲、稿件等等一大堆不想被他妈看见的东西,蓝劭要……qula.org 苹果小说网
他要看着白浔收拾,顺便拎个袋子分担一点。
“快一点吧,别让妈等急了。”
蓝劭边说边小心翼翼把一大摞活页纸往袋子里装,生怕碰皱了边角。
“你喊你自己妈都不见得这么积极,这么多人都在,别被误会了。”
白浔最后一遍低头确认抽屉里没有漏东西,旁边蓝劭冷不防又喊了一声——
“妈?!”
“都说了你别乱喊……”
他以为叶冉来了,扶正桌子还没完全站起来就顺口喊道:“妈,你坐我位子……”
蓝劭一伸手捏住他肩膀。
白浔:“!”
停在桌边的女人对两人笑笑,顺手把卷发挂到耳后。
“劭,这是白浔对吗?”
原来简韶倾的眼睛是蓝灰色的。
这是白浔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他压下多余的情绪,彬彬有礼地欠了下身:“对,我就是白浔。阿姨好。”
“你怎么来了?”
蓝劭表情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谈不上生气,但白浔确定他心情很糟。
“听你小姑说了家长会的事,刚好这几天不是很忙,就回来看看。”
蓝劭点点头,两人似乎就再没话可说了。
白浔不想让他们这么僵着,刚想找机会把蓝劭带出去,刚好看见叶冉从前门进来了。
他几步从课桌间穿过去,拉着叶冉的胳膊往自己座位走,“妈你坐外面,里面是蓝劭的座位。”
鬼使神差地,蓝劭突然笑得特别灿烂,欢快地喊了她一声:“干妈!”
他很想知道简韶倾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喊出口的瞬间却又不太想看了。
“好久不见啊,小劭。”叶冉也注意到一旁相貌分外出众的女人,没做什么亲昵的举动。
简韶倾和叶冉差不多年纪,却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美人。除去一头黑发,简韶倾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让她的五官更偏向欧洲,常年经商则磨砺出了一种异常锋利的气质。而叶冉更像是恬淡清秀的水墨画,前些年经历的那场大病又使得她显得有些弱不禁风,脸上总是没什么血色。
“您好。”叶冉对简韶倾微微一笑,“想必您就是小蓝劭的妈妈吧,他长得很像你。”
简韶倾有些惊讶:“不用这么……嗯,正式。我中文说得不太好,有些时候总是表达不准意思。我之前从视频通话里见过白浔,他和你也很像,都特别漂亮。”
白浔看着蓝劭,蓝劭看着白浔。
谁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他俩什么事了。
“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蓝劭抓住白浔手腕就要把人往外拉。
白浔善意地补充:“老……吴老师很快就来了,他话不算多,应该不用太久。”
蓝劭:“反正我们先回去了啊。”
走出校门的蓝劭终于反应过来另一个要命的问题。
“我们今晚是不是没办法住一起了?”
白浔也不知道能不能,果断选择把问题踢回去:“你觉得呢?”
蓝劭不是很想觉得。
“反正……我是不会让她进门的。”像是要下定决心,他又重复了一遍,“绝对不会……嗷~你弹我干什么!”
白浔收回弹他脑门的手:“多大了你?”
结果这位三岁小娃闹上了:“那是我爷爷的房子,我就是不想让她去!”
白浔本就不是擅长沟通的人,所以干脆没有接着说下去。
秋雨总是绵绵地往下落,砸在脸上不痛不痒,却细细密密地随风乱飘,即使撑着伞也没办法挡住多少。
两人各撑一把伞走在回家的路上,伞面不时撞到一起,雨水被崩得落下,滴在肩上晕开冰冷一片,湿湿黏黏的。
“最讨厌下雨天了啊……”
抱怨完这一句蓝劭就没再说过别的,直到走到白浔家楼下。
“晚上早点睡,明天见。”他说。
白浔在走进楼道的前一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回头:
“那毕竟是你妈,有时候还是不要那么任性比较好。”
其实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尽管男生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反应激烈,可两道目光交接的短短几秒白浔却觉得格外难熬。
“赶快回去吧。”蓝劭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好像每次都是他先。
白浔还想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对不起。”
看蓝劭的脸色就知道了,这话说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连你都觉得是我在任性。”
男生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他自己。
白浔慌忙否认:“我没有。”
“没事。”他笑了一下,“对了,差点忘了提前说声晚安。”
“……嗯……晚安。”
——
白浔本以为按照老吴的风格家长会不用太久,结果过了快两个小时叶冉才回来。
她难得过来一趟,不顾白浔阻拦,执意在厨房里忙活了很久。
“小劭和他妈妈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果然,白浔就知道今晚逃不了这一问。
他不动声色地盛了半碗汤,放下后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不太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呢?”叶冉有些惊讶,“你们关系那么好,小劭好像很喜欢和你聊天。”
这下轮到白浔难以置信了:“你觉得我像是能聊天的人?”
这倒也是……
“今天家长会结束后我和他妈聊了很久,要不是我坚持要回来给你烧饭,他妈非要请我一起。”叶冉说。
“你们聊了很久?!”
“嗯,要不然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她看着白浔的模样有点想笑,“你紧张什么,阿姨又没告你状。”
白浔也察觉自己反应有点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悄咪咪擦净滴落在碗边的汤汁。
“你们说什么了?”他假装随意地问道。
“两个家长聚在一起能聊什么?无非是聊自己小孩啊。韶倾问了很多学校里的事,她常年在国外,对这边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
白浔有些头疼:“感觉你们挺聊得来?连姓氏都省掉了。”
“嗯。”叶冉往他碗里添菜,“我也没想到,一开始觉得她很不好接近的样子,可能是出身的原因吧,她气质特别……嗯,特别高贵的感觉。但是几句话说下来就会发现其实韶倾说话时很小心,好像生怕我们会觉得她在端着架子一样。小劭的性格肯定是随了她,相处起来总是让人很舒服。不像他爸,蓝承大哥从小就爱疯,痞得很。”
那是你没见过他真面目……白浔腹诽。
“你最好还是不要跟蓝劭说这件事。”
“哪件?”
白浔不想多说,偏偏在他妈面前又不能不说,糟心地抵着眉心揉了两下。
“你和他妈特别聊得来这件事。”
如果提了,大概率那位要生闷气。
这越来越相近的脾气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但也不好多问小劭。”叶冉叹了口气,“按道理他完全可以在国外留学,那边的学业轻松很多,环境也更适应。为什么要一个人守着这老房子呢?你们两个啊,都是特别有主意的,偏偏还任性得很。”
白浔拿筷子的手一抖,险些又弄脏桌子。
他一直忽视了一件事——固执地守着老房子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而在所有人把他做的事定义为难以理解的“任性”时,默默陪伴的人,总是无条件支持的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的人……
有且仅有蓝劭。
所以当自己说出那个词时,他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吧。
那种名为“我以为至少你可以理解”的表情。
——
后半顿饭味同嚼蜡,一直到送走叶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白浔都久久没回过神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半神游半清醒地抬起头,望着雨后格外澄澈的夜空与月亮。
明明“今晚月色真美”这样的话已经被用烂了,白浔对着月亮出神时,心里却只能想起这一句。
月亮的确很美。
但这是只有一个人看的月亮。
所以再美,也少了一半意义。
耳边突然响起汽车鸣笛的“滴滴”声,白浔站在楼道口发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车主人摇下了半扇车窗,正在看着自己。
他骤然回神,看清车里坐着的是谁之后难得升起几分紧张情绪,小跑过去。
“阿姨好。”
“你好,浔。”简韶倾对他微微一笑,“方便上车聊会儿吗?或者,你可能会喜欢来一些餐后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