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站在他身后随口扯了一嘴:“这山上野猫还真不少。”“大师哥不抱一只去养吗?”顾清池温笑着问起:“是只啸铁,不常见,还可以避邪镇宅,适合陪你成天踩刀尖上降妖除魔过日子。”顾长卿听了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这一天忙得很,分不出心,照顾不了,还不如让它在外跑着自在。”顾清池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可是比谁都清楚顾长卿的性子。顾莫太小,进观又进得晚,只有他是从小夹在顾长卿顾望舒这两位水火不容的麻烦事中间长大,两人吵嘴打架顺便引火上身平白无故遭殃,小时候可没少遭过这等倒霉事。历练到现在,他身上功夫不如那两位,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真数一数二。打老远见到顾长卿一副愁容满面,夜不能寐双眼昏沉还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哪儿又出事了。近来即没有妖祟作乱,也没有祸乱告急的,那还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的也就“哥。”顾清池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冲着他喊了一声。顾长卿一愣,停下原本已经走出去的脚步转过身啧道:“不是不让你这么唤我吗?”顾清池憨地一笑,眼眯成月牙形,拍胸笑说:“有什么难事跟弟弟分担一下啊,不然我每天都闲得像这吃白食的猫崽子一样。”顾长卿被他逗得蓦地笑了,又想起些什么,站住脚。“棠棠呢,走了?”顾清池听到这个名字,忽地低头垂了眼,声音也委屈下几分,无奈道:“嗯……早走啦,估计这会儿都到了。”“总觉着过些日子定是要再去趟益州的。”顾长卿拍了拍他肩膀,道:“到时候哥替你去问个好。别丧气,走,要迟了。”顾清池随他走了没几步,顾长卿在前面猛地止步,口中愤懑道:“那衣冠狗彘又在搞什么名堂!”弄得他不解其意随其视线抬头一望,眼睛毫无准备,顿时跟吃了锤子似的昏花一觑:“呃啊,谁射日了。”两人正前方,书院中堂门内顾望舒破天荒着了玉白观服坐在桌上读书,恰逢光线不错,银发雪肤一席白衣,大白天的竟像颗洞中夜明珠一般晃得人眼生疼。更别说嘴角青肿,脖子上还缠着厚厚一层渗血的纱布。顾清池堵嘴清了清嗓,脚底发虚地扶桌坐下,窃窃小声问:“师哥,您这是怎么……”“现眼的东西。”顾长卿夺身自二人中间闯过,眼神阴冷一瞪,手中书咚地摔桌上。没一会儿顾远山一副大家仪态的捧书从屏风后徐徐绕来,原本穆如清风的姿态,落在顾望舒身上时也被耀得眯了下眼,好险被吓到。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定在他脖子上。“望舒啊,你这脖子是怎么?”顾远山迟疑道。“哦,承蒙师父关心。”顾望舒浑身酸痛别扭扭地站起身来拱手应承,还不忘顺便阴恻恻扫了一眼顾长卿那僵得发臭的脸。“并无大碍,昨夜去末渊楼找了几个小妖练手,弟子实力不济,遭个老狗妖抹了脖子罢,死不了。”“狗妖?末渊楼里什么时候关了那种东西。”“哪位道友收压的吧,一只老狗贼,不值师父留意。”“噗。”艾叶趴藏在屋顶看热闹,笑声一个没忍住,慌张捂嘴蹭到屋瓦后头,扒着眼眶煽风,嘴里念叨着:“晃死了晃死了。”一旁顾长卿早已呛气得脸色铁青,半声不吭坐得端直。唯顾老祖师一脸忧虑,真心诚意的叹气教训道:“一只小妖能给你伤成这样。望舒啊,莫要一天到晚总学那舞剑弄拳的无赖本事,多去顿悟些法术,替你大师兄分担,天赐慧根不要浪费。”说到慧根,顾望舒胎生自带三花五气之势,再加上月人之体加持,对各类法术结印破悟得都比常人快上几倍,简直像是个神仙投胎。顾老祖师曾以为这孩子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颇有救世得道之意,便更上心去栽培。只是不知自何时起,他本孤僻顽固的生性渐渐变得更加冥顽不灵起来,白日闭门不出,偏爱自修些江湖功夫,又或是搞些奇门遁甲总之就是四个字,不务正业。教导打骂都行不通,干脆只能就此放任随他去了。顾望舒喉间一滚,没应出话来。“天赋慧根若是伤我手中,当是我教子无方。”顾远山黯然自责长叹,顾望舒方才掀起眉眼,五官在伞下落着阴影。“如何对得起当年风雪中硬是撑着口气活下来的婴童。”艾叶探着双眼观望,见老祖师满脸沉沉,不由想起前些日路过小道口中的传闻。原来说到顾望舒如何进清虚观一事,还是二十年前深冬无月暴雪夜,有弃婴被留在清虚观门外,大雪覆了几层,染得娃娃通体雪白。可怎说婴童也不该连同发丝到睫羽汗毛都是雪色,苦寒风嗥,他裹在襁褓里冻得浑身发紫,并未像普通婴童那般啼哭生嚎,只是睁着双浅妃色大眼直勾勾盯着顾远山瞧。好险没被当成妖物一剑刺死在襁褓里。他身侧并未留下任何写名身份名讳的纸条,只一颗精致雕刻着月桂宫栏镂空银铃,刚好又因月人之身,才有了望舒这个名字。心是善的,寓意也都是好的。艾叶心中嘀咕:“就是长着长着,连心都长成那暴雪寒夜似的不近人情了。”顾远山折身站起,道:“不过你四人今日都在这倒也好的,如今九子夺位,大妖再来祸世甚至已将战火牵扯进中原,想要护得这苍生不受牵连,为师现一身修成定是远远不够,甚至于唯恐要借助天神之力。思来想去,唯有重阳一过,闭关修炼,祈神赐法当为唯一。”顾莫捧着铜镜一抖,急道:“师父,您要闭关!”顾远山移目至顾长卿身上,挥手道:“是,但恐你与你二师弟趁我不在,要杀个你死我活。”艾叶挠了挠脸,心道这二人还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无人不知。顾长卿嘴角一撇,置气道:“弟子尽量。”顾远山转了话锋:“借住在你那的妖进来如何,并无异常吗。”顾望舒沉气开口寥寥道:“好,好吃好睡,吵吵嚷嚷,多半是只猪妖。”艾叶鼻子一痒,忙拿手捏鼻子憋住气,才免得喷嚏炸出来。“师父在问你话,好生回答才是。”顾长卿咬牙切齿。顾望舒心早积了满心忿恨不满,听到这儿冷地一笑,提声道:“我这不是在好生作答?事实正是如此,怎么,师哥莫非是想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们头上。”“何来莫须有一说,你当自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一妖与一妖人谈何好字“所以师哥时非要听我说出我放那妖夜半私逃下山,吃人肉啖人血,行伤天害理之事,才觉舒坦了。”“真是冥顽不灵!”顾长卿拍案嚷道。“是你恣意妄为。”顾望舒淡声嘁道。顾远山撑额愁道:“再吵就给我一并滚出去。”艾叶正觉有趣,本以为那兄弟几人聚在一起还要多拌几句嘴,多有些好戏瞧,竟见顾望舒整袖起身,真当着满堂人的面奋袂离去。“……”艾叶比屋内那几个黑脸却不觉意外的更惊得说不出话,手心里拿来打牙的瓜子都没嗑完,哗啦啦扬在屋顶,跟他跑了出去。即使入了秋,正午的日头还是照得明媚,已无蝉鸣,却盛阳炎。顾望舒把伞面压得更低些,闷头走在路上。他今日真的太白了,任谁看来都是块行走的白缎子,一枚长了腿的玉雕成精。折腾一天连半个时辰都没睡得上,看着一副气定神闲,其实仔细瞧了便知脚步发虚,到底凡胎肉体,我一个大妖不睡觉都会犯飘,这人全是逞强咯。艾叶刚想跳下去招呼人,赶头顶放课的钟响了,一时间轰地涌出大批抢中食吃的小道,呼呼炸炸跑了出来。几些眼尖的见了顾望舒猛收脚步,险停下来让到两侧,道上句:“二师兄好。”顾望舒把伞往前倾斜,暗自遮了视线。“今日难得荤日,菜谱里有烤鹅,去晚可没了!”有人喊了一句,逆行的人群瞬间成了蜂群一拥而上,后边的看不到前头。听“嘭”地一声,几个打闹跑着的道童哎呦滚到地上,揉着脑袋起身正要跟撞人的讨个说法,忽见旁边滚过去把绢布的伞。道童定睛一看,倒抽凉气面面相觑。整条蜂拥的路也顿时凝了,众人纷纷好信探头围去,只一身白伏跪在路中央一动不动。“向来月人身,不得见光。”痛极,且易致盲。“孩子怕是要撑一辈子伞的。”顾望舒三四岁时,曾扶在门后偷偷听得郎中与师父唉声对话。“也保不齐他这双眼,能不能撑过二十岁。”第10章 作茧自缚昨夜雨留泥迹,顾望舒深觉两膝反凉,泥泞感并不是什么好滋味,但当下早已考虑不到那些,眼中钻心的疼叫他动不得半下。周围看热闹的一个都不敢上手去扶,全闪在一边眼巴巴看着。先起来再说。他先是试图动手摸索几番,抓不到伞,不得不咬牙试探着眯开条缝隙,哪成想受了刺激的中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视线全绞着光糊成一片。“该死。”顾望舒暗骂一声,想必眼下情景可笑得很,清虚观亲传二弟子向来端得神秘孤傲不近人情,在外话本传得凶神恶煞之辈,如今正竟手脚并用的爬在人群中央,满身泥水像个瞎子找拐一样摸索却除了满手的泥什么也没摸到,甚至于哭得一塌糊涂。围观的人群静得可怕,顾望舒指尖微颤,恍惚间似乎闻得忍不住憋笑时漏出的气声。【“快点儿的,把他伞夺了就是个废人了,拽过来!”“只会掐守护诀的废物,有本事站起来睁眼睛打我啊,哈哈哈哈!”“王八都没你会缩壳!”“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