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门开一瞬,好一股混着浓烈苦药味的寒气扑面而来。深夜起的暴风冲开了窗,冷风卷碎雪直灌进来浇灭了自己睡前在床头床脚放置的两个暖炉。“坏了坏了坏了,”艾叶心里一下子跟室温凉了大半截,慌手关了窗站在原地打楞,自觉屋里应该冷得不是人能活的温度,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个睡得沉的人的额头。还好,没烧起来。又摸摸盖在厚棉被里的手,坏事,冰凉。他忙在背后抓上两把,幻出件薄裘裹在人身上,焦急道:“抱歉抱歉,天未至极寒,我尚未生出那么厚的皮毛,凑合用着,想你该是冷的,怪我没锁好门窗。”【作者有话说】还以为今天是周二嘞,差点忘记更新,给诸位磕个头orz第29章 冬山诉真心可惜榻上人面无血色辨别不出状态好坏,摸来身上仍是凉的,干着急没用,屋中一时又半会暖不回来。艾叶站在床头沉默一会儿,咽了咽喉咙,小声道:“睡的倒还安稳。既然你我早晚该成一对儿,当下便也算不得占便宜吧。”打定了主意,艾叶把顾望舒的身子往里小心推推,自己再贴着个床角躺在他旁边。床榻逼仄,挤两个大男人多少有点委屈,艾叶侧着自己,更好看清楚身边人。那人纹丝不动,除了缓慢呼吸时才起伏的胸膛,像个精贵又易碎的摆件。“我也是要救你,并非趁人之危嗷。”静赏许久,忽见顾望舒嘴唇有些干裂,“哎呦呦”地蹭下榻,拇指在水壶里过了一遍,嘴里碎道:“难养,凡人可真难养”,在那扇唇上擦拭几个来回以湿润。薄唇此刻并不柔软,甚至带有些许扎手,可艾叶依旧是像个揩到油得了乖的小孩儿,脸红上了酝,嘿嘿傻笑两声挤回床榻。“我随你暂先住在这儿,待到九子夺位事了,我便去寻个好的山头,给你建座大宅做巢,世人嫌你咱就避世而活有朝一日我身上劳什子的束咒解了可厉害,再没人敢欺负你!”艾叶说着往里挪蹭几寸,悄咪咪伸手插进顾望舒脖颈下头,头蹭在他肩胛凹里道:“总之跟我过日子绝不吃苦,你能活几年,我便跟你好几年,你不爱说话不喜搭理我也没事儿,反正我嘴碎,我说得多。”“你不是怕冷吗,我身上热着,比你们人暖得多,要什么暖炉火盆啊,抱我正好。正赶这些日子睡不踏实我才来跟你挤小榻的,算你走运咯。”隔日,温黄日光射在眼前,雀在窗外啼叫,被窝里有人热得发躁。昨夜大雪熄了暖炉,艾叶昨夜怕顾望舒冻着,特意蓬了浑身毛发化成裘衣相盖,又抱着人一并掖在棉被里头不敢透风,一夜过去热得黏在榻上,好像被人扔进了什么火炉里头活蒸,浑噩中闭着眼张口念叨:“好热啊……”“是,好热。”“呃啊热死了热死了,凡人养不活,根本养不活……”“。”“啊……天晴了,得起来烧……火……”“烧什么火。”“明知故问……给你熬药啊,还要点暖炉的碳”艾叶一顿,窒了片刻后霍地睁眼:“????!”他脑袋此刻卡在人颈窝里头,一着急半天没仰得起头,翻白眼似的掀眼睛大叫:“你你你你你?!”“下去,我也热。”顾望舒倦地叹了口气:“不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睡到这儿来了。”“呜哇!”艾叶捂嘴惊叫,不可思议地胡乱撩拨开他糊在脸上的头发,伸手探了鼻息,最后还不忘拿手指头扒拉开他眼睛,确定这人是真醒。“……验尸呢。”顾望舒嫌地撇头恹恹道。他试图支起身子,不知躺了多久的身体并不听使唤,背上隐约传来的刺痛也要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回原处。“醒了!”艾叶眼睛逐渐瞪大,黑漆漆的琉璃珠里闪出光来,咚地一声砸到顾望舒身上:“活的,我真养活了!”“呃……!”差点唢呐一吹再把人恭送回地府。“你个不是人的东西,疼,起来!”艾叶飞快拿手背抹了两把脸,抿嘴盯了他一会儿,小声试探地紧张着问:“小妖怪,你可认得我是谁?”顾望舒噎了须臾:“……我想那鞭子该不是往脑袋上打的。”***“所以我这一昏睡就是三个月。”顾望舒裹着艾叶的兽裘袄子,站在积了雪的院子里。葭月暖阳,夜里下的一场大雪存不住,此刻已经渐渐消融去了。屋檐上水滴嘀嗒融落,为了过冬的小雀争先趁泥土地露出之际飞下来寻食。恬静,却也热闹。艾叶一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替他撑伞,陪他漫无目的看着日日可见的风景。一个看的是起死回生后的人间景。一个看的,是在看人间之景的他。顾望舒低头摆弄指尖,随意画出一道小符咒,祭在半空升出团火来,嘭地一声炸开,火花纷纷坠落,像个小小的花火,惊得身后小雀簌簌飞起。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还是隐隐作痛。不过好在运了遍气,法力还出奇的都在,丹田气海似乎也并未受半点损伤。“可能真是骨骼惊奇,昏睡的这大半时间,气海修为竟在自行恢复。”顾望舒自语道:“还以为不死也当修为尽失了。”艾叶脸色黯了瞬息,再撇嘴笑侃:“瘦了许多,面相更刻薄了。”“险些活不过来,还关心我肥瘦。”“……”艾叶静了片刻,心头升出的那股酸涩,说不出是心疼,忧心,或是怒意,总之叫他再难以启开口应声。顾望舒的侧脸清瘦下来以后格外棱角分明,冰肌无色,像极了寒冬无暇的冰,又冷又硬,不染尘埃。久久挪不开视线。这段时间日夜守着,提心吊胆。他睡得太死,于是自己生怕哪天就真的在睡梦中莫名断了气可怎么办。毕竟凡人那么弱小,他也从未亲自照料过。不知道这疯子为何要为维护自己堵上命不要,他只知道自己在看着他昏睡的那段时间,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死了。日日夜夜的这般看着,或是要替他换药翻身调整姿势顾望舒固然不知,但在艾叶心中早已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愫。只不过这个生在雪山那寸草不生不毛之地的妖并不太懂,他只觉得自己奇怪,总是放心不下,总想去看,总想……偷偷摸他,瞧他。普天之下众生海海,他生着倨傲骄狂的大妖傲骨,睥睨放眼,全如蜉蝣虚渺。可唯独当下满脑袋想的,只有他生得可真好看。他同芸芸众生不一样。想占为己有,想日夜缠在一处。……“对了,我们不是还有旧账没算呢。”顾望舒偏了些头,平静道。他捧着手炉,回头对上艾叶压紧的眼,把他从奇奇怪怪的想法中拉了回来,也让那对儿黑琉璃骤然清澈睁大。艾叶眼神忽闪,想起生死梦魇中自己骂他那事儿,羞赧道:“是,是啊。”“二公子是怎么回事,那梦貘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想要你的命。”不知怎的,这人主动开口问他的事,心里竟还有些许莫名的悸动。艾叶连忙陪个嘻笑,打起哈哈道:“那我回答你这个,你也得答我一个。”“反正算账也是双方的事,当然好。”顾望舒点头道。“梦貘应该是我从昆仑下来一路逃难,一路跟过来的。我腿脚快,别人追不上我,但他鼻子好,估计是嗅到的,我身为大妖千年的修行,妖法却如此孱弱,肯定是会有不少想杀了我偷取修为,要不然也不至于逃到你们这儿。”艾叶瞄了眼顾望舒,这些日子一直紧闭的一双细长妃眼落在他身上看得真挚,倒是让他又担心又庆幸。心里不知怎么一抖,忽然就有些磕巴起来了。“二公子是因为……我还有个哥哥,排行老二。”冬风轻盈,吹落几片树上薄雪,化成冰凉水珠滴在额前。他瞥见顾望舒正欲将诧异的眼神移到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眼上,便急忙躲闪开眼。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似是听你提起过此事。”顾望舒道:“你也确实像是家中有长兄照顾的模样,否则按你的性子怕活不过千年。只是你兄长为何要将你独自弃在此处,与其危机四伏,倒不如在他身边还能护着。”“这个问题不算,该到我了!”艾叶打断插道。顾望舒瞧着艾叶那张有些涨得微微泛起红晕脸,真就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等着要和自己算一般,可爱掺着可笑,干脆端起手,准备好好一听。“好,那你说。”顾望舒微微一笑,语气舒缓。奇怪的很。艾叶心道:“他顾望舒有时冷厉得像块千年的冰,有时又温润得好像九天之上的玉轮。”他吞了口水,深吸一口气,声色郑重道:“你为何要替我抵罪。”桂树常绿,一团团积雪由于叶的衬托,远望去就好像开满了白色小花,在阳光下散发紫色微芒。凉风吹过,树叶微微颤动,纷纷掉落的雪屑好似落花无情,落了艾叶满身,落下湿了头顶纸伞。他看到顾望舒玉色长睫轻轻抖了抖,嘴里呼出的温热白气凝在那睫毛上成了细小难辨的水珠,紧接着低垂下去,遮住一双神色难辨的眼,眉头也轻皱了起。融化中的积雪在这明朗天色下格外的素净,耳边除了风声,融雪声,树叶摩擦此般自然之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了。顾望舒沉吟半天,才出声道:“你这叫我如何答你。”艾叶有些急了。憋了三个多月的问题,每天看到他像个死人一样睡在那,恨不得摇醒了掰开嘴去问他的问题就算再是迫切,毕竟自己终究只是个妖,不懂人情世故们,是世人都处处提防忐忑惶恐,敬而远之的妖,也是他的拖油瓶,扰清净的多嘴怪,又是害他险些平白命丧后山的罪魁祸首。为何偏要拼了命不要的去护我?“就……实话实说啊?”艾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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