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处身一望无际的星火花海下,眼中尽是色彩各异的跳跃波澜。等不及。艾叶默默念道:“等不及了。”此时一只羽翼红蓝相间的鸟儿长鸣一声,穿过花火丛林而来,被热闹声掩盖了踪影。艾叶向那鸟儿伸出手,容它短暂栖落在肩。那刻悄然一笑,似下了决心般起手扬风,纵身跃起,如白鸟借着残月御风高飞,将欢呼与庆语抛之身下,与月色融为一体。第59章 你怎么就死了呀顾望舒远行第八日,摇摇晃晃接近岷州地界。没有马徒步的这些日子虽然耽误了接近一整天的进程,却也多了更多观赏沿路景致的心思,再加上正月里官道没什么人迹,倒也是心旷神怡。在山头望去,山脚下的富水镇上偶有炊烟升起团结在半空。年味还当头,即便是隔着老远也能看清新瓦结灯,红笼满互。顾望舒心道不错,再有个半天不到就能在镇上歇脚了。也好寻上匹马,认认真真赶路。他踩了踩脚下软泥,近几天接连下的大雪,到了昨日转晴后天气忽然变暖,融雪化得到处松软,踩上去还有些软绵绵的打晃。往前再走几步,还是觉得晃,甚至有些站不稳脚。本以为是自己近几日没休息好头晕,摇摇摆摆甩头稳了心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晃得更加厉害起来,直到连眼前树木花草都开始哗啦啦地晃动。这是……地动!意识到这点为时已晚,地面内部发出类似野兽咆哮时的沉闷巨响,远山借天处闪过一道刺眼红光,紧接着整座山头开始剧烈摇动!周围树木咯咯作响,紧接着折断咔嚓声不绝于耳,如此强烈的地动他从未曾亲受过,站不稳只能惊恐半伏于地,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顿时呆傻。距离他身侧只有不到几里地的山头因雪水浸泡土层发软,在这撼天动地般摇晃下随“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像是片巨型流沙般山齐刷刷塌了下去!顿时尘埃满天,飞石泥土四溅,草木连根拔起,轰鸣不断。顾望舒脚步不稳,躲到山石后以避头顶树木断裂掉落,目中还有刚刚必经之路上山体倾倒一幕,骇觉自己若是早几个时辰走到这儿来一等,那倾倒的山下正是刚刚那座大镇?眼看余震渐停,顾望舒迅速提伞冲到崖边。眼前冲击叫他惧然捂嘴,指节发白。雾妃色的瞳中倒影出一片泥泞残垣,刚刚的富水镇哪还看得到?那些房屋,炊烟,顷刻间被那坍塌的山头埋了个彻底!诺大的一个村镇,竟只剩下不到三成的房屋还万幸着勉强露在泥浆表面。天灾!果真如师父所测,而今妖界大乱,星盘紊乱,妖王一事不终结,人间躲不掉天灾人祸。顾望舒惊魂未定地念道:“黄裳元吉,因果轮回,因果轮回。”另一边几十里开外,天近黄昏,日渐西落,天际泛起秋叶黄。艾叶嘴里叼着草秆颠三倒四看那地图,半天才寻得东南西北。估摸着以常人行马的速度,顾望舒这时候应该差不多该是过了岷州地界。他在这片林子中开辟出的官道里走着,鼻尖一动,隐约嗅到些许他留下的味道。怎么走这么慢?艾叶贴着路边的竹挨个闻,还真才从这儿过不久。这让他心中生疑,顺这抹味道边走边使劲儿嗅着他的气味,怎得远处林鸟突然间大片受惊腾起,密密麻麻飞了黑压压的满天!脚下地面略微颤动的同时,一股不详感顺着脚跟电闪般刺入颅内,艾叶心头陡然一紧,神色大怔。紧接着一口呸掉嘴里的草秆,腾身飞起,借树杈为脚踏借力,残影似箭的疾行十几里,稳落在山顶,眼前惨状叫他大吃一惊!到处的残垣断壁,尸横遍野,哭嚎声遍野。废墟下勉强爬出来的灾民满身泥土不见人色,目光呆滞,或是号啕大哭,还有些发了疯的用手扒着断木碎石,满手血渍去刨废墟。艾叶纵身跳下山去,落地脚踩的泥泞瞬间溅满雪白的衣角,冬季的冷风混着血腥泥土味让他忍不住干呕。“娘……娘!!!”小孩立在坍塌房门前大哭,脚下春联桃符被泥水染了土色,红灯笼被砸扁镶在地上任凭慌乱的人们踏成泥。“你……”艾叶拔腿要走,听那哭声又粘了脚。眼看周围逃命的人撞着自己肩膀匆匆而过,全是对那小孩充耳不闻。“哎呀。”艾叶拧了身子回来,三两下拨开堆积的木梁,从倒塌的门板下拖出来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伸手过去探了鼻息。“别哭了,没死!”艾叶不耐烦地拎着小孩衣领给他放到女子身边:“自求多福,我还有人要寻。”回身一刻,艾叶隐约间又嗅到些什么,头皮轰地发麻。脚边才赶来士兵拼命挖着人,伤者被一个接一个抬出去,盔甲下几乎成了麻木的动作。似乎没人觉得一个白发的妖立在这儿时间奇怪的事儿了甚至无人在意。艾叶揉了揉鼻子。血味,血味,还是血的味道。却是混着些熟悉的,是他的血味。耳朵里“嗡”地一声刺痛锐鸣要他五感俱钝,那一瞬周围仿佛顿如一种缓慢的,黏稠的动作里,声音哄哄混成一团,目光所致,忙碌的,哭泣的,绝望的。没有他的影子。他急得发疯。同那些寻亲的灾民跑在一起,前去见着人便扯着,嘶吼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头发的道士!”“白头发的,道士!”“你有没有……”“没有没有!不知道!不知道!”“别烦!找不到就是死了!”“诶,我说您”“啊!”艾叶僵在路中间儿被人从后边拍了肩膀,吓得浑身一噤,速速转过头来,见着个手提铁撬满头是汗的官爷。那官爷上下将他扫了个遍,开口道:“挡什么路呢,外地来的?找在这儿借宿的吧。”“是。”他动了动唇,道。“那就往村口附近去,富水镇上只有那一家客栈,不过这户会儿全塌了,具体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您再好好想想!”艾叶猛一把抓住那官爷手腕:“想想!哪边是村口,我不是走的大路来,我……”“诶不是!”官爷眉头一皱:“看不见人忙吗,去去去去。”“求你了……”艾叶手中攥得力大,直叫官爷皱眉:“告诉我,哪怕指一下也行,求你了!”官爷啧地不耐烦道:“哎呀,往那儿,大概其的。你自己过去瞧啊,不是有红旗子的招牌哦,招牌也倒了。”艾叶话没听完笔直朝那人刚指的方向奔去,脚底泥水啪啪溅了到处。果真气息越发浓烈起来,应该没错,应该就是……他猝然伫了脚步,胳膊垂在身体两侧。刚刚那位官爷指过的位置哪还有什么客栈?唯一地烂泥碎木破瓦,泥土盖了三层楼高,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唯有个残破的牌匾断在地上,依稀可辨出个“客”字。许是因为被泥沙掩盖得厉害早就没了救人的意义,也或许客栈住的都是些外地人,倒塌客栈四周甚至连个愿意搭把手寻人的都没有。艾叶蹒跚着一步步往破瓦中去。不知眼中有泪,只是视野愈发模糊,与这愈发渐暗的天色一齐。夕阳晃过残碎木门的一角,一个小小的银色圆形物体折出的光映入眼帘。艾叶浑身发颤,顿在原地愣了几会儿,倏然不顾一切扑了过去。他跪在原地,将身子弓成个虾米模样开始放声大哭。“为什么……我为什么没能一开始便下定决心要与你一起走!为什么就没粘着你了,偏听了你的话!若我在你旁边,定不会让你就这么……”“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呜啊啊啊……”“是我活得太久了,总要忘了你有多脆弱,总觉得等就好了,不是良机,我等;远行不归,我等,一月,一年,十年,来日方长,反正都是转瞬的事儿。”艾叶哭声道:“哪儿有什么来日方长,去他娘的来日方长!我还想跟你长长久久没羞没臊相依搭伙过日子呢,你怎么就死了呀!!!”他挪了挪身子,把泥里的银铃挖出来握在手里,闷闷哭了半晌,喃喃道:“你知不知清虚观里的新年热闹极了,想你往年定是不愿赶热闹蹲在房里的,我想着定要同你过一次人间年的,才迫不及待追到这儿寻你。”“现在我来了,你倒是……你倒是应我啊……!”“还有那夜的事儿,我真自愿的!虽然你也可能是不情愿的,甚至都不记得不,我不甘心,只想着定有机会与你真真正正做一次呢,想只要我一直缠着你就一定一定会有机会……”“往后我肯定百般对你好,万般护着你,再也不跟你顶嘴惹你生气,再也不叫你担心了,不伤着你了,你别死啊,你应我一句!”艾叶闭眼大哭,恍惚间似乎听得他脚腕银铃声清脆,缓步而来;是他身姿端正,罡步有序,温柔的替自己挽起碎发,束个精气马尾……乖。他总是这么哄我。艾叶心中彷徨,以往总是嫌烦,觉得他这样的语气像是在哄狗子,可自己偏就吃他这套了。“我会乖……我乖。”“你在这儿哭什么呢。”耳畔响起故人音,他当自己许是太过悲伤,才让那人音容仍在,怕是悲伤得不分虚实了。“好呜呜呜呜,我不哭呜呜呜呜,小妖怪,咱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呢?!”“……我这就把你挖出来,带你回家去,别急,别骂了行吗呜呜呜呜,怎么死了还骂我啊啊啊呜呜,我马上挖……!”艾叶抹了把泪儿,把地上那颗满是泥土的银铃叼在嘴里,咬牙寻气味刨起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