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奶奶拉着香梅的手,眯着眼睛直笑。
要不说香梅精明呢,她将老太太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经济富裕,儿女孝顺,能缺什么呀,就爱好个纸牌。
一阵寒暄过后,香梅直奔主题:“山明忙着做什么呢?”
老太太拢了拢发白的头发,“嗨,”她匆匆瞥一眼老伙计们的牌运,“瞎折腾呗,快三十岁人了,不正经干营生,整天跟些狐朋狗友溜达。”
“还小着呢。”香梅赶紧为未来女婿开脱,“等娶了媳妇儿,安了家就好了。”
这俩可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说一个床上长大的都不为过,两家人老早就有这个意思,他俩结婚,那也是周水村人默认的事实。
只是后来,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本就顺理成章的事儿,一直拖到俩孩子二十七八岁,也不见个动静。
香梅也是恨铁不成钢,没办法,如今只得腆着一张老脸上赶着来。
老太太习惯性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浑浊的老眼忽而一亮,“快过年了,等这小子回来,安排他们正式见见?”水舟摇是老太太唯一的希望了。
这正是香梅巴不得的,她忙不迭的点点头,“婶子,我今儿来,就这意思。”
好在两家本就熟络,有啥说啥就行。
老太太掩嘴笑起来,“就为这你还巴巴跑过来?摇摇能看得上山明,我都去祖坟上烧高香哩。”
香梅得意的抿起嘴,依然客套道:“我这不是相中你家了嘛,有您这样慈眉善目的奶奶,勤劳能干的爹娘,孩子也长的周正,这样知根知底儿的亲家哪儿找去?”
说的老太太也高兴起来,她不住的抚摸着香梅的手,好像已经看到了山明结婚时的情景,人说四世同堂是福气,她要争取活个五世同堂才好呢。
她今年七十岁,再不济也能活个十年,十年,怎么着也等到重孙子出生了。
皱纹在老太太的脸上慢慢舒展,她立马忘记了自己身处嘈杂之中,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席卷而来,她仿佛看到了一只胖墩墩、肉乎乎的小手朝她伸展着……
忽然老太太的笑容止住了,她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在原地。
山明,这个老家多少人惦念的女婿,如今正贪恋着一个大他五岁的离了婚的女人。
他欢天喜地的将这个“姐姐”领回家中,神色庄严的告诉父母及最亲爱的奶奶,这是真爱,真爱不分年龄,不讲究结没结婚,更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要不是老太太没抢在山明他妈的头里昏过去,估计她老人家得在医院住一阵子。
多少花枝乱颤的小闺女等着他挑呢,他偏偏相中了这一个,条条框框都不合适。
山明娘以死相逼,棒打鸳鸯,也将老太太过冬的心情搅个稀碎。
这就是老太太提早回来的原因。
可是,她不敢跟人提,丢不起这个人。
香梅不知道详情,她只注意到老太太的表情,还以为身体出了什么大毛病,慌乱叫起来。
人们急得围着老太太转了有一会儿,直到她“唉”的一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了老了。”山明奶奶摆摆手尴尬的笑,“一想到我孙子结婚就出神儿了。”
“嗨呀,”人们虚惊一场,又笑骂起来,“这老家伙是想孙媳妇儿想的魔怔了。”
香梅端了一杯热水递给她,隐约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又说不上来。
“那就这么定了?”香梅瞅瞅旁人,悄声对着老太太嘀咕道:“凯凯娘要是来说这事儿,您就说咱两家定了,叫她不好意思开口。”
山明奶奶有些犹豫,她的难言之隐被香梅当做摇摆不定。
“咋?你还想让山明跟他侄女见见面?”
正说着,一抬脸就见凯凯娘进来了。
香梅与她打个照面,谁也没理谁。
“婶子。”凯凯娘亲切喊了一声,扭过身就把碍事儿的门帘摘了下来。
就这一下,香梅顿时觉得矮了一截。
“吃了没?”山明奶奶一样热络的拉过凯凯娘的手,“就扔地上就行,抽空我收拾。”
凯凯娘将门帘放到墙角处,搓搓手笑道:“婶子啥时候回来的,亏我还住对门,愣是没听到。”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香梅盯着那门帘出了神儿。
凯凯娘跟香梅一般大,但是显老。
自从嫁到周水村,二人便互相瞧不上眼。
香梅觉得凯凯娘忒勤快,勤快是好,可勤快过了头,就有种邀宠的意味,尤其是这勤快还势力眼,势利眼儿不说,还嘴碎。
凯凯娘呢,就顶瞧不起香梅这种做派的女人,忒矫情,在不在理的,一天天介把自己端的高高的,假正经不说,还爱凑热闹。
她们从来没有撕破脸的干过架,但是周水村人人都知道,她俩是对头。
香梅和凯凯娘在山明奶奶那儿吃了顿早饭,破天荒的,二人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香梅玉一样的大白手,在凯凯娘面前晃荡,凯凯娘瞥一眼自己粗糙的裂开口子的爪子,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一声,等将来你儿子成了家,看你这好吃懒做的婆婆受不受儿媳妇的气。
凯凯娘在心里嘀咕着,把自家儿媳妇的厉害手段全挪到香梅身上去,香梅受屈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回放,她的嘴角便止不住的上扬起来。
这微微翘起的嘴角,丝毫没有逃过香梅的眼睛,她把这当做一种挑衅,于是沉了脸色道,“听人说,凯凯家的怀老三了,得罚不少钱吧。”
哼,叫你得意。
凯凯娘的笑便僵在脸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桌面上斗着,老太太沉着脸一勺一勺喝着粥,她心里也在打鼓,乡里乡亲的几十年,是不是该把实情说出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啊。
老太太的沉默在那二人看来,是衡量,于是牟足了劲儿朝着对方的最虚弱防线下手。
“摇摇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凯凯娘狠咬一口馒头,故作不经意提起,“听说在外面工作挣钱不少,真厉害,别人家的孩子还跟爹妈要钱呢,瞧瞧人家摇摇,”稍作停顿,对准香梅的眼睛,“长得好看就是容易赚钱哈。”
香梅听了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血口喷人?明摆着是在说摇摇的钱来路不正啊!要是搁家里香梅早就摔筷子扑上去了,可是现在当着众人面,她明白发作不得,在心里忍了又忍,连咽下好几口粥后,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可不是嘛,网上最近不是流行这么一句话?颜值即正义,”在这里也稍作停顿,直勾勾盯着她,“你连小学都没上过,可能不理解这句话,我给解释啊,就是说,长得好看说啥也对。再说了,我们家摇摇干的是会计工作,跟山明爸还是同行呢,别说工资高,就是人本来就长得漂亮嘛,也就用不着买那些化妆品啊什么的,哦对了,还省了割双眼皮的钱,你说是吧?”
凯凯娘被噎的狠狠喝一大口粥,这个该死的香梅,扯闺女就扯闺女,你扯什么儿媳妇儿啊。
儿媳妇是凯凯娘最张不开口的弱项,好吃懒做脾气臭也就罢了,还爱花钱显摆,这不,前一阵子刚跟二狗家的儿媳妇一起割了双眼皮,现在还没消肿呢,整个周水村都在笑话,说她们割的双眼皮比自己的眼珠子都大。
一提到儿媳妇儿,凯凯娘之前的嚣张便偃旗息鼓,她选择低下头全心全意的吃饭。
香梅笑意盈盈的端起粥碗,兰花指得意的翘着,她对着碗里的粥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山明儿啊。”老太太冷不丁叹一口气,终是把筷子一放,做了坦白。
香梅只觉五雷轰顶,山明看上别人也就罢了,一细打听,居然是她的亲侄女!!
我的老天爷呀,汪琳那贼孩子有多叛逆,都有七八年没音讯了!
她失态的跑回家,水月生正准备上班,见媳妇儿走进来,赶紧问道,“怎么样了,有着落?”
“有个屁着落。”香梅闯进厦檐,把高跟鞋甩掉,换了棉拖鞋,一下坐进沙发里,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给娘家嫂子打电话,确认事实。
事情这才明朗起来,汪琳是半个月前回来的,站在院子那一刻,她妈觉得简直见了鬼。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扯着嗓子嚎起来,后来又拿手中的扫帚去扑她,“该死的,这么多年还以为你死了呢?”
汪琳只站着不动,任她妈一个劲儿的打,她现在有一种她母亲看不懂并深深恐惧的冷静。
香梅抱着电话也跟着哭一鼻子,后来挂了,便忙不迭收拾收拾,要回趟娘家。
4月4号,终于办妥了手续,水舟摇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这些年她回来的很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在躲避什么。
大巴停在北齐汽车站,看见山明的那一刻,她有点儿想哭。只不过一年没见,他怎么蹉跎成这个样子?
“你是吃了时间加速器吗?”
其实也不是老,是沧桑,浑身上下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沧桑感。
山明接过她的行礼放进后备箱,“我的事儿一言难尽,只是你,回来做什么呢,这个时候?”
“当然是参加你的婚礼了。”
俩人上了车,车里满是木头的气味,她看到车后座堆满了不认识的工具。
“我现在不是接手了我爸的木板厂吗,”他看着后视镜倒车,“你系上安全带,这块儿查的严。”
她便歪着身子去找,好不容易拽出来系上,一扭头又看到山明粗糙满是伤疤的手,鼻子有些发酸,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孩子长大了呀。”她笑着说。
山明也跟着笑了,“快三十岁了都,别人都当爸爸好多年了。”
她的笑便一顿。
一个月前吧,山明哭着给她打电话,借着酒劲儿,跟她坦白为什么跟燕子分手。
他说他爱上汪琳了。
简直无可救药。
汪琳那会儿正忙着钓大款,自然是不搭理他的。大二那年吧,他觉得无论如何再也不能欺骗燕子,就跟她坦白。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他放弃了燕子。
啊,这才是燕子忽然不搭理自己的原因啊,山明跟她的表姐好了,燕子心里一定在埋怨自己吧。
所以这么多年也不联系,结婚都不说一声?
水舟摇依然记得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周山明和汪琳?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好吗?他俩是怎么纠缠在一块儿的?
她越听越糊涂。
但是山明哭的很伤心,他跟她诉说这些年的单相思,他是怎么咬着牙熬过来的。
“为什么非得是她呢?”她问。
山明哈哈笑起来,“是啊,她虚荣、矫情做作,总想着不劳而获,最可恶的是她没有底线,好像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做,她没有羞耻心,也不在乎什么名节,她破坏别人的家庭还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她......”
“她简直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
水舟摇的心沉到湖底,你瞧他什么都知道,但是,还是会但是。
“但是我就是爱她,可怎么办呢?”
他又哈哈笑起来,“妖女,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想给你打电话啊,让你骂醒我,让你泼我一身冷水......可是我又舍不得,我迷恋她,即使她都不怎么搭理我,可我就是,就是贱吧......”
“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她的消息,可是我知道。这个意义上讲,我是比她跟你还要亲近的人呢。”
“我知道她结婚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比燕子结婚还要难受百倍。”
“燕子结婚我还作为娘家哥哥送过嫁呢,于是不远万里,我也参加了她的婚礼。
“我以为她会跟一个老男人结婚,有钱嘛,结果去了一看,呵呵,比咱们这儿还穷呢,妖女啊你是没见着,那根本不能叫婚礼,就是一桌子人吃了个饭,那地方......”
“可是她瞧着那男人的眼神,可真叫我嫉妒啊。得多爱他呀,才能放弃她追了一辈子的钱。我嫉妒的两眼发酸,我真想揍死他。”
“我多羡慕他啊。”他在那边呜呜哭起来。
小时候,水舟摇经常见山明哭,被她揍哭、吓哭,作业写不完哭,爸妈吵架哭,考好了激动的哭,考差了愧疚的哭......
她总在旁边笑话他,耐着性子,捂着耳朵等着他哭完。
好多年都没听见这家伙哭了,因为后来喜欢哭鼻子的人变成了她。
她拿着电话有些恍惚,好像小时候又回来了,可是现在她好像不能笑话他。
汪琳居然瞒着全家人结婚了,她可真是肆意妄为胆大包天。
“又为什么离婚呢?”等他哭完她问。
他吸吸鼻子,“负心汉。”
哈,负心汉,这老套的剧情。她抛弃一切孤独一掷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个人。
“她终于肯接受你了?”要不然也不会告诉她他们要结婚了。
那边笑了笑,“我努力了两年,最近她才点头。”
“你......”你可真傻啊,她没说出口,“家里人知道了?”
这将会在周水村掀起惊天骇浪吧。
“把我妈气病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们会同意的,我会想办法。”
“她,怎么样?”
“她比从前,爱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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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