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四年(570年)十一月十四。
建康,大明宫南,朝廷新营宅第区内。
由侍者引着,南周使者苏威心怀忐忑地步入了一处宅院的后堂。
一束阳光穿过院落的天井坠在他的脸庞之上,惹得心事重重的他有些目眩。
“上大夫,至尊与二位尚书正在屋中。”
侍者于耳边的轻声提醒,叫他一瞬便头脑清醒了过来,抬头看向室中之时,眼眸正与一道锋锐的目光相迎。
这道目光的主人,正是两年前他与杨素曾在郢州拜谒过的,那位陈国天子。
苏威垂下眼目,俯身作礼道。
“臣西国宾部上大夫,苏威,拜见大国天子,二位尚书。”
陈伯宗唤他免礼,又命他落座,方道。
“郢州一别,已越二载,苏卿家宅可安好?”
苏威听出了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陈国天子这是在暗示南周君臣弃成都东走之事。
看来蜀中情势恐怕是瞒不过眼前这三位了。
“丧家之人,何以言安。臣观建康富庶,乞天子赐宅第一区,愿为建康一小民。”
陈伯宗闻听苏威言语柔软,知晓此番南周归附,要价必不太高,心中一喜,便瞩目身侧的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徐陵,道。
“徐公,周主若举国东来,似苏卿等才俊之士,我朝当如何安置?”
徐陵会意,当即拿出了昨日与皇帝议定的方案,道。
“周主若举国而投,州郡以上文武,皆可降一等留用。”
“至于勋爵,亦同文武,改我朝爵等降一等而已。”
“似苏公现为怀道县公,东来之后可为二等怀道侯,现任宾部上大夫,同我朝礼部尚书,东来之后,可授侍郎。”
苏威闻言心中一松。
凭心而论,陈国开出的这份条件,对于走投无路的南周君臣而言已是极为大方。
他虽是南周的宾部上大夫,可靠着南周皇帝宇文训妹夫的身份,对南周现今的实际状况,实是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
陆腾兵败潼州退守成都之后,不算远在云州的宇文会与杨素,南周朝廷手中的兵力便只剩下了四万左右,已经彻底失去了抵御关中兵的实力。
南周朝廷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似他们这帮宇文护的亲故旧党,除了投陈,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呢?
他来建康,亦不过是为了把自己这群人手中岌岌可危的权柄,趁早卖个好价罢了。
“天子厚义,臣代巴蜀文武谢之。”
“然则,我主献土归陈之后,更当置身何处?愿至尊答之。”
苏威并未忘记自己身为南周皇帝臣子与妹夫的本分。
陈伯宗见他如此言语,明了方才开出的条件已叫南周归附之事达成大半。
为这高昂的成本心中肉疼之余,他又看向旁侧的礼部尚书周弘正,示意后者代答。
便听周弘正道。
“后汉时,卢芳建帝号于塞外,后弃国投汉,光武皇帝封之代王。”
“周主若能献土,当用汉光武册卢芳故事,封周王,奉周宗祀。”
苏威闻言心下满意,甚至连面色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微发红。
陈国给出的条件如此宽裕,南周君臣上下,已是全然没有抗拒附陈之理。
陈国天子,此番是要千金市马骨啊!
他这话,倒是猜出了几分陈伯宗的心思。
陈伯宗看着眼前再度俯身下拜的苏威,心思亦在不停转动着。
便如苏威猜测的一般,他此番花大手笔招纳南周君臣,确是存了千金买马骨的念头。
他既已决意亲身入蜀,自不可能爱惜财货,让自己的后方留下隐患。
他确信,银弹永远都是统治者最强的武器。
他要借这次南周附陈的机会,向他未来的敌手宣告。
投降吧,价格好商量。
陈国可没有什么异姓不得封王的祖制。
只要价值足够大,酬以王爵,亦可。
“苏卿,此宅汝是否喜爱?”
陈伯宗忽然道。
苏威心思玲珑,再度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臣苏威,愿为陛下驱策。”
陈伯宗见他如此上道,面上掠过一抹笑意,道。
“善,且授卿礼部侍郎,为朕往恭州说周主。”
“此宅可酬卿之劳否?”
苏威从陈伯宗的言语之中,察觉到了一丝自己未来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是个贪恋权势之人,自然抵不住其中的诱惑。
他再度拜伏于地。
“天子西行之日,臣请作马前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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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四年十一月十四。
天子见南周使苏威,以南周将献土内附之故,授苏威礼部侍郎职,并赐其宅第一区,令其还报恭州,使南周上图籍。
十一月十五。
帝下诏发沿江诸州府兵、中军,使聚江陵。
十一月二十二。
北周将尉迟迥下遂州(今遂宁),南周将辛昂退保垫江郡(今合川)。
十一月二十五。
帝遣使者赴齐,约齐人击北周。
十二月初一。
帝加襄州都督吴明彻征西将军衔,令率水陆军三万逆江西上。
十二月初六。
礼部侍郎苏威西上,过永安(今奉节),说守将南周献土事,令解夔门之防,听受征西将军吴明彻节制。
守将以南周危急,恐难自存,又虑苏威乃周主亲近,遂从之,尽开关防,以纳陈师。
十二月十一。
吴明彻至永安,帝更发周罗睺将水陆军二万四千继之,并征襄、荆二州民夫二万,调江船百余运军粮于永安。
十二月十三。
陈使至邺都,言相约攻周之事,齐主高纬令诸大臣集议之。
琅琊王高俨极言当兴师伐周,而和士开并其党羽固争于庭。
高俨怒,欲于庭下殴士开,兰陵王高长恭固劝之,乃解,俨与士开因之仇怨。
先是,和士开与陆令萱以祖珽为谋主,珽忌高俨,密请士开出其外任刺史,暗中除之。
和士开以太后胡氏爱琅琊王,不从,惟请祖珽阻高纬用兵。
祖珽因之泣涕谏高纬,言周陈争锋巴蜀,齐当坐观成败,以为黄雀。
高纬信之,用其言,更借高俨喧哗朝堂之故,令其居府中静思。
高俨因之益怨高纬。
十二月十九。
苏威还至恭州,与南周主等言使陈之事,闻陈帝之语,众人皆喜,遂迫南周主出玺绶印信等物以献陈国。
十二月二十。
南周主宇文训降帝号,称周王,奉陈正朔,用光大年号,令麾下召吴明彻往恭州,并请苏威携南周图籍还报建康。
十二月二十八。
南周将陆腾尽焚成都府库,率轻骑数百,突围出,南奔眉州(今眉山)。
十二月三十。
北周主宇文邕入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