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送进那里的时候,羲央还是会哭的。
那时候她还没法把别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区分开,所以常常受伤。烫伤割伤冻伤烧伤撞伤撕裂伤内出血……那些她与之同调的人生无一例外的重现在她身上。起初她每天都哭,茫然的喊着自己不记得名字也不记得样貌的妈妈,徒劳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可就算她哭到发不出声音,无人的结界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后来她渐渐就不再哭了。
再后来她对疼痛几乎也没有反应了。
在她想起来该怎么笑之前,她连该怎么哭泣都忘记了。
她想,如果那样持续下去的话,她大概会连声音都失去吧。
……如果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话。
***
十束多多良开始教羲央学日语。
“【大家都很想和你说话的,有很多人对你很好奇哦。】”
他是HMORA中最早一个摸到和羲央的相处之道的人。
“小央很好说话的,怎么说呢,意外的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啊。”
他手把手的教羲央写他的名字。十束多多良。又在酒吧的绝大多数物体上贴上了标签,教她学他们的日语,比如(酒杯),比如(吧台),比如(冰箱),等等。本性实际上异常爱作死的十束甚至做了包括周防尊在内所有HOMRA成员的牌子,试图挂在他们脖子上来教羲央识人。
当然,这个愚蠢的让人不能直视的主意被周防尊一拳结束在十束准备给他挂牌子的时候。之后,原本是一群(肌肉不一定发达头脑大多数却简单的)武斗派难得头脑灵光了一次,痛苦的意识到想要阻止十束多多良的给他们挂牌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教会羲央写自己的名字。
于是吠舞罗一时之间掀起了教羲央写名字的热潮。
八田美咲教羲央写周防尊的尊,因为嫌弃自己字迹太丑无法表达尊哥名字帅气的百分之一重写了几十遍(羲央第一遍就学会了但只能默默看着他折腾),写的太多以至于他忘了教羲央写自己的名字。
栉名安娜教羲央写自己的名字并且学着写她的,却被难写的“羲”字搞得十分纠结,草薙出云走到她身后,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写这个字。然后又手把手的教羲央怎么写草薙的“薙”。
镰本力夫教羲央写自己的名字,写完了还非常富有同伴爱的教羲央写了八田美咲的名字,然而镰本力夫一顺口告诉了羲央日本这边直接喊名字显得两人非常亲近,并表达了希望她直接喊他名字的心愿,导致妹子不仅喊他力夫还喊八田“美咲”。于是平生最恨别人喊他那个娘气名字(偏偏还因为童贞没法对女孩子发火)的八田君只能愤怒的拖着镰本出门切磋了。
赤城翔平教羲央写自己和坂东三郎太的名字,并且亲昵的喊坂东“小山”,导致她虽然学会了写ばんどさぶろた(坂东三郎太的平假名)却也跟着喊“小山”。坂东三郎太一脸气急败坏(“不要喊我小山!”)却在看到羲央有些无措的眼神(“……错了么?”)时,一咬牙捏着鼻子认了(“小、小山就小山吧!”)。
千岁洋、出羽将臣、藤岛幸助……吠舞罗成员的名字一个一个写到了十束买给羲央的本子上。她将本子抱在怀里,无意识地抚摸着封面上大朵盛开的花,紫阳花和鸢尾,茉莉花散落其间,交错的纯白、水色、深蓝、微紫……柔和的色调让人觉得温暖。
那是十束想要送给羲央的东西。
——希望。
……周防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羲央已经会写吠舞罗每个人的名字了。只除了他。
他也并没有教羲央写自己名字的意思。
连日来和自己体内凶暴的力量抗争极大的消耗了他的体力和耐心。那迫不及待想要宣泄出来破坏一切的力量,不住的诱惑着他释放出来,摧毁一切。压抑这种躁动很难,然而周防尊不得不为之——如果不想让无休无止的噩梦成为现实。
他疲倦的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眉毛习惯性的皱起,双眼无神的凝望着天花板。
身边的沙发微微沉下去了一些。
周防尊不耐烦的看过去,女孩子像一只猫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在他身边坐下,安静的翻开手上的本子,递到他面前。
“……名字。”
周防尊看着她殷红的眸子,嫌烦似的抓了抓头发,伸手推开那个本子。
“你的能力,和名字有关吧?”
知道这孩子是预言类的能力者之后,周防尊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刚来到HOMRA的那天晚上,之所以会突然受伤死去,就是因为十束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是从这个名字里看到了十束的未来呢?还是从这个名字里感受到了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力,但得知别人的名字,她可能会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
“我的名字,可不能给你啊。”
周防尊的人生,绝对不是一个小女孩看了也没有关系的东西。那些狂暴的力量,汹涌的破坏欲,与之对抗的痛苦,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承受的东西。
当然,赤王并没有想到,他上下两句话连起来读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就算明白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女孩子殷红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轻轻点了点头。她抱着本子转过身,安静的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冬日的天空是通透的蓝,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纯净的蔚蓝。她专注的看着那片晴空,眼神微微明亮起来。
与周防尊焦躁压抑的气场相反,这个安静的女孩子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平和的氛围。那是一种无论发生什么也无法打破的平静,波澜不惊,如同冰封的湖。像火被冰降温一样,周防尊周围狂暴的气场也渐渐冷静下来。
“没关系。”望着窗外的女孩子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都会好的。”
周防尊闭上眼睛,疲惫的靠在沙发上,闻言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几分嘲弄的笑。
“这是预言者看到的未来?”
“嗯。”
女孩子用虚无的眼神望着天空,声音渐渐飘渺起来。
“羲央看到的未来,是绝对的。”
“呵……真够狂妄的发言。”
“因为羲央是‘羲央’。”
女孩的目光越发虚无。她无声的抱紧了怀里的本子,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因为羲央看到的,是命运注定的未来。】”
她所得到的,不是揣摩命运轨道的特权。
而是……越权。
羲央早就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在未来结束的时间点上。看着尚未发生的【记录】。
她看到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可能性,而是,绝对的【记录】。
然而。
她侧过头,看着已经再一次睡过去的男人。
有人,却以强横的绝对力量,改写了【记录】。
羲央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睛。
“【没事的。】”她无声的告诉自己,“【没事的。】”
“【他动摇的是[预感]。[预见]的未来,至今依然遵循着应有的轨迹。】”
所以,没事的。
未来,已经注定好了。
***
周防尊又一次沉入了那个噩梦。
被粗暴摧毁的镇目町。他独自立于烧焦的废墟之上。赤红的火焰吡吡啵啵的燃烧,头顶高高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残破的剑身上不时有电浆划过。毁灭的城市如今空无一人。
……这是被他的力量破坏殆尽的镇木町。除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活物。
如果他无法抵抗那份诱惑,将狂暴的赤王之力肆意释放出来的话,这噩梦便会成为现实。
周防尊低下头,看着赤红的火焰从双手开始,侵蚀他的身体。
想要将这一份狂暴的力量发泄出来,想要什么也不思考尽情去破坏,想要挣脱所有束缚自己的枷锁……
然而,释放的结果,便会是这一片荒野。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在抑制着这种冲动。不断的削弱自己的感情和干劲,压抑狂暴的力量。
忽然的,周防尊意外的抬起头来,本该是烧焦的荒野的梦境里,有一片雪花从天空飘落。
纯白的雪,纷纷扬扬的从天空落下,灰白的云层流动着覆盖了蔚蓝,原野上有风袭来,永不止息的大雪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天地之间一片灰白。周防尊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也在改变,冰冷的冻土代替了被烧焦的土地,那寒意几乎要浸到骨头里。
——有谁的梦境,侵入了他的梦中世界。
不,不对。
周防尊环顾四周,无边无际的冰原之上,目之所及尽是灰白,寒风夹着冰雪扑到他的脸上,真切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的冰凉。他伸出手去,方才被灼伤的双手已恢复了原状。
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心象风景。
周防尊看向前方,笔直的朝着地平线那头唯一的一线苍黑走去。
***
漆黑的湖泊,枯死的老树,盘旋于天空的乌鸦。在永无止息的风雪尽头,停驻着这样的风景。这景象让人觉得荒芜,甚至悲凉。
而创造了这世界的小小少女,被来人的脚步惊扰了沉眠,在漆黑的湖底无声睁开猩红的眼睛。
风声在一瞬间寂静。
她在水底,与赤红的王者无声对视。
而后,梦境断裂。
冰原,风雪,黑湖,枯树,乌鸦,与殷红的眼眸,尽数从周防尊面前消失。
最后的影像,是湖中的女孩抱紧自己,阖目沉入漆黑水底的更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视的特权和越权理论参考空之境界·未来福音部分——【如果无条件地看到未来的话,那就已经不能称之为预测了。那不是特权,而是越权行为。】
紫阳花和鸢尾的花语都是希望。
茉莉花的花语是友谊。
十束其实已经发现羲央的问题在哪了,她没有希望。她的心态甚至都不是绝望,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可以绝的希望。这种状态是比绝望更糟糕的无望。
梦其实是羲央心象风景的具现化,她这种人是不会做梦的。那是她的内心世界。
【那个人】给她荒芜的内心世界带来了雪。之后才有了风。她心理的变化会在心象风景里反映出来。
而羲央听了这么多人的名字都没受伤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的意识很好的保护起来了,做好准备,不要沉入别人的人生就不会受伤——嘛,这也是一个伏笔吧。十束当时报名字报的太快了,羲央毫无心理准备就中招了。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是“大意了。”
尊哥的梦境部分描述参考K的官方小说,特此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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