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转眼间虚谷里养的那些鸡鸭鹅都长大了不少。
不知不觉,陆不言离家已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虽一如往常般平淡,但家里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经常想起有他在的时的热闹,尤其陆非嫣更是三天两头,经常吵闹着要找大锅玩,弄得庄氏也很无奈,只好连哄带蒙的给糊弄过去,倘若他再不回来,庄氏怕日子长了,也不好应付那个鬼灵精怪的囡囡了。
谁知,这日下午,陆不言与他师父一起回来了。
他并没有舒舒服服的躲在车厢里,而是与他师父二人一同乘马而来,他并没有急于下马,而是频频回头望向身后,似在等什么人。
那匹“赤风”猩红如火,神骏异常,哒哒的立在府门前喷着响鼻,洋洋得意。
记得刚刚购入时,那马在草原上无拘无束的野惯了,少年一见这马立刻欣喜异常,想跨身上马,谁知那马极是桀骜难驯,昂身人立想践踏新主,不想被少年一巴掌顿时给打得没了脾气,自此之后便循规蹈矩,宛如哈巴狗般对他服服帖帖的,亦步亦趋伴在少年左右,正当大家簇拥着久未见面的少爷嘘长问短时,却见门前的山路上又跟着来了一辆驴车,不大会儿工夫,驴车就到了府门前。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老一少两个人。
看那老者约莫六七十岁的年纪,长须飘飘,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颇有些风骨的样子,年纪小的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见她眉淡睫长,嘴小鼻挺,姿容甚是俏丽。
其时,早有下人迎上来嘘寒问暖,有的跑进内宅通禀来客了。
竹墨山与梅儿随着陆不言等人进了大门,见陆府内轩峻壮丽,门窗皆雕梁画栋,院中树木山石随处皆有,移步一景,极穷巧思,比诸寻常所见过的庄院又是另一番气象,心中不由暗自赞叹。
一直过了三进庭院,这才来到了后厅,陆之义闻讯出门迎接。
陆不言介绍道:“这位是竹老先生,这是他孙女梅儿,是在黄沙县遇到的,与竹老先生早晚攀谈,孩儿受益匪浅,便邀了一道回来,也好多多请教,这位是家父。”
陆之义拱手道:“后进陆之义拜见竹老先生,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竹墨山见他仪容不俗,对自己又甚是恭敬,心中多了几分好感,忙道:“岂敢岂敢,不请自来,甚是叨扰,惭愧之至。”
陆之义又与余良打过招呼,作为家主,领着众人进了堂屋。
竹墨山进屋一看,见屋内陈设甚是华美,紫檀几上摆着青绿古铜鼎,两边是一尊青釉陶觚,觚内插了几枝菖蒲,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两边是八张花梨木的椅子。
那副山水画上只题了一字——《弈》。
画面六尺有余,构图却极为简洁,画上只有苍山白水与大片的留白,无一片雪花而寒意森然,一段枯笔即是一木,一个黑点即是一犬,除此之外,只有两行浅浅似有若无的痕迹,似是蛛丝,又像脚印,再无多余的人物与文字,只是在一侧题了一个“弈”字,虽只有一字,但其笔法却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势,瘦硬清逸,铁画银钩,游丝行空,撇似剑匕,捺如切刀,纵观书画,书法意境甚是不俗,但到底是何意,却让人甚是不解。
寒暄落坐时,下人已摆了茶果上来。
陆不言对父亲使了下眼色,陆之义会意,一摆手,下人们都退出堂屋,远远的站到廊下听候差遣。
这时,陆不言才道:“竹老先生家中突逢变故,竹谦竹大人为朝中奸人迫害,蒙冤被投入到京都大牢,孩儿听了竹大人的种种事迹与遭遇,很是感念竹大人之大义,自是由衷钦佩,又见竹爷爷祖孙二人受到连累,被迫流离失所,弄得个无家可归,孩儿心中不忍好人落难,是以请至家中。”
陆之义听了儿子的解释,这才明白祖孙二人的来历,也不胜唏嘘。
竹墨山与竹青梅祖孙二人听了这话,不免勾起伤心事,不由默然无语,梅儿更是在一旁偷偷拭泪。
陆之义惊问道:“刚才小儿所说的竹大人,可是临阳知府的那位竹谦竹大人么?”
竹墨山闻言,不由一怔,道:“正是犬子,敢问陆公认得他?”
陆之义起身,拱手道:“我虽久居山乡僻野之地,如井中之蛙,不知天下大事,亦久闻竹大人勤政爱民,乃是我朝为官之辈的楷模,在下虽一介布衣,不问政事,却很敬仰如竹大人那般一心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奈何一直无缘得见,怎料朝廷竟然昏聩到了此等地步,忠奸不辨,好坏不分,着实令人寒心!”
表面上看陆之义虽富甲一方,却只是个蜗居在灵溪这片荒僻之地,只知侍弄桑田,闲读诗书的富家翁。
实则不然,陆家的生意或明或暗,早已如棋子般遍布于武朝境内的各处,涵盖了吃、穿、住、行,玩乐等诸多行业,甚至与各个地方的衙门、驻军的供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不但是生意上的往来,亦有着更深的合作。
只是他不出面罢了,一切皆有人在台前替他打理,没有人知道更多的内幕。
竹墨山喟然叹道:“哎……当今世道就是这样,昏君当道,百姓们也跟着受苦了!”
余良同仇敌忾道:“可不是么,景元皇帝正事诸般不理,整日里不是求仙学道,便是派人到处去搜刮民脂民膏,暗查不满朝政之人,到如今闹得举国上下,人人自危,听说有些地方那里活不下去的百姓,举起义旗,倒真的起兵造反了!”
陆之义叹道:“哎……朝廷腐败,百姓没了活路,自然得反!”
正在这时,从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嘴里大喊着:“大锅在哪儿?大锅……”
别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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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大,两条小短腿倒腾的却不慢,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婆子,紧撵,嘴里不停地大呼小叫,“小姐,你慢点儿,留神,千万别摔了!”
来人正是陆非嫣。
她梳着两个包子似的发髻,上身穿着一件火红的对襟小夹袄,下身穿着米黄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深色的小皮靴。
圆咕隆咚的像一个大皮球,又像过年划旱船时的大头娃娃一般。
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流乱转,抬头一看,见屋里坐着好几个人,有认识的,也有面生的,转了一圈,见到那个熟识的身影正坐在最下首的椅子上,猛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搂住了脖子。
撒娇道:“大锅,怎么好多天都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陆不言摸了摸她头上的“肉包子”,笑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几天在家有没有淘气,惹娘生气了没?”
陆非嫣嘟着小嘴,两只小胖手撕扯着衣角,半天不吱声。
陆不言见她不开心,知道定是自己不在家,每日吵着要找大哥玩,惹娘不高兴了,当下心中一软,哄她开心。
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给大哥笑一个,大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陆非嫣一听他要给自己讲故事,立刻喜笑颜开,攀着胳膊摇晃道:“嘻嘻……好呀,好呀!大锅快讲呀!”
陆不言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道:“话说从前,有一只小乌龟特别淘气,这一天,自己出去玩,结果它跑的太快了,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折了,就找来了它的好朋友蜗牛,让它帮忙去买药,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蜗牛没有回来,两个时辰过去了,蜗牛仍然没有回来,小乌龟就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陆非嫣听他老是在这卡碟,不免有些着急,“快讲啊,怎么这么慢,老是等啊等的。”
陆不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接着又讲道:“是呀,小乌龟也等着急了,蜗牛怎么去了这老半天,还没买回来药呢,它就说,蜗牛你怎么这么慢啊,再不回来老子都要疼死了,这时,门外传来蜗牛的声音,催什么催,你再催,老子就不去买药了。”
“噫?”陆非嫣瞪大眼睛惊问道:“蜗牛怎么还在门外边呀?它不是走了两个时辰,去买药了么?”
陆不言道:“是啊,它爬得太慢了,两个时辰才走到门外边。”
“哈哈……”
陆非嫣笑得前仰后合,梅儿在一旁听他胡说八道,也不禁噗嗤一笑,刚才堂屋内略显沉闷的气氛也一扫而空,大人们在一旁看着小孩子们在嬉闹,也自心底发出由衷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陆非嫣止住笑声,忽然注意到坐在一边的梅儿。
好奇道:“好好看的小姐姐呀,你叫什么呀?”
梅儿走到她身边,逗弄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蛋道:“我叫梅儿,你叫什么呀?”
陆非嫣咯咯笑道:“咯咯……我叫嫣嫣,你以后会住在这里吗?那我以后可以找你玩了。”
梅儿偷偷瞄了一眼陆不言,低声道:“也许吧。”
陆不言见她们二人很快打成一片,于是,趁机让梅儿领着陆非嫣到外面去玩,顺便让她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
看到屋内此时没有闲杂人等,陆不言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父亲身边。
他低声把自己与墨门的种种交集,以及要帮墨门复兴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陆之义一愣一愣的,但并未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余良。
余良咳嗦一声,道:“咳……东翁,此事说起来,是我一手促成的,我原是墨门中的……墨侠,因见不得墨门日益衰败,是以意志消沉,整日里借酒浇愁,后来,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千机门的门主,因志趣相投,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听到余良亲口道出此中秘辛,陆不言方才恍然大悟。
当年墨门衰微,对一身傲骨,一心想成就一番霸业的余良来说,其打击不可谓不大,眼见天下儒门横行,出将入相乘朱轮,芸芸众生命如蝼蚁,只能苟且偷生,而道家虽不入正统,却能独享人间香火,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至于法家、阴阳家、以及鬼谷子创立的纵横派,也都纷纷改头换面,在九鼎大陆的历史夹缝中偷生,唯有墨门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如日薄西山般即将陨落,他虽不甘心,但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挽大厦于将顷,所以那时的他感到无比的迷茫与彷徨。
原来如此!
难怪他三番五次的带着我去拜访墨掌门,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二人相识已久,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难怪他让我入墨门、让九公传授给自己九天乌龙诀,让自己做掌门、巨子……
余良又道:“千机门门主见我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便力邀我加入千机门,我也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的继续下去,于是,就加入了千机门,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杀手做起,其间也做过一些骇人听闻,轰轰烈烈的大事,慢慢的在千机门内的位置也升到了长老……”
相处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天才知道,师父这么多年的辛苦,忍辱负重,不由令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余良轻叹一声,又徐徐道:“我虽离开墨门已有二三十年,却一直不能忘怀墨门,常常日思夜想,不甘心让他落得今日地步,但是,墨门之弊,沉疴难起,除非墨子先圣重生,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墨门,直到我接受东翁您的邀请,遇到了言儿……”
说着,看了一眼陆不言,他此时也剑眉紧锁,望向余良。
余良此时有些激动,脸色红润了许多,接着言道:“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老夫走南闯北,见过的武学奇才多如过江之鲫,但真正能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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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惊才绝艳者却寥若晨星,但是,通过前段时间的修炼,我发现言儿是我遇到过最有天分,也最与众不同的武学奇才。”
陆之义听了这话,眉宇间也不由异彩连连,看向站在身边的儿子。
余良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我想起了墨门,前几日带着他到了黄沙县,其实就是向墨九公引荐言儿去的,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九公他也对言儿极为倚重,见他少年英才,想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不想他却并不看重那些虚名,而是想切实为墨门做些实事,是以方才提出那些计划,东翁但有任何不满,还望不要怪罪言儿,一切责罚皆由我承担。”
听到此时,陆不言这才把心中所有的疑惑解开。
原来他是为了墨门,难为他如此处心积虑,三番五次从中牵线,极力促成此事……
陆之义听了余良此番情深义重的话,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心中不由五味杂陈,看向余良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重。
可谓用心良苦啊!
忙道:“五长老哪里话,想我陆某人虽非江湖中人,但义气千秋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其实细说起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五长老,原本我有意让他走出家门,到外面多加历练,奈何内人舔犊之情甚重,我也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是以耽搁至今日,而今,有此等契机,倒是可以让他多加磨砺,不至成为井底之蛙。”
噫!这事倒是有些令人喜出望外,余良和陆不言的脸上不再凝重,而是现出了喜色。
竹墨山坐在一旁听着,一直默不作声,心中却不由掀起了波澜。
一老一少,这师徒二人,都不简单,一位卧薪尝胆多年,依然痴心不改,对师门始终旧情难忘,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不但让他寻到了自己衣钵传承之人,更让他为墨门找到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一个有希望重振宗门辉煌的少年英才。
另一位,不但是自己祖孙二人的救命恩人,尤为难得的是宅心仁厚。
刚才听他们所言,这少年不但被墨门的长老看重,更要选他做掌门,自己虽只是一介书生,但也知道,墨门那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草台班子,今日虽有些落魄,不为世人所推崇,但曾几何时,那可是如日中天,盛极一时执牛耳的大门派。
自古英雄出少年,雏凤清于老凤声。
喝了一会儿茶,又闲聊了一阵,陆之义让人安排好竹墨山与竹青梅的住处,让大家先回房休息,晚上再安排酒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竹墨山安排到余良住的退思小院,而竹青梅则住进秋竹坞,与陆不言的小院仅一墙之隔。
陆不言回到自己的小院,看了一眼茕茕孑立于枯树上的隼雕,见它桀骜如故,眼神冷峻,固执的仰望着蓝天。
这么叼么!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不言少爷!”
陆不言回头一看,见花嫂正笑脸如嫣的朝他招手,他边走边笑道,“花嫂,好久不见,可想死你喽!”
几日不见,花嫂的身材愈发显得凹凸有致,平添了几分风韵。
花嫂捂嘴娇笑,“咯咯……小嘴巴巴的,净会拿嘴糊弄人,出去这么些日子,外面花花草草那么多,看花眼了吧,咯咯……”
一笑之下,胸前顿时无风起浪。
看到这无限旖旎的风光,陆不言不禁有些恍惚,花嫂正要取笑他时,忽然发觉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而他目光所向,正是自己的华岳山前,两朵桃花瞬间飞上了脸颊,但在有些羞涩的同时,又有些许的小得意。
女人总是这么言不由衷,嘴上说着讨厌,心底却美滋滋的。
“哦,对了,你这次出去,听说还领回来个小姑娘,是从外边找的小媳妇吧?”
陆不言一听这话,不由微微皱眉。
这谁呀?嘴这么快,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心中虽有些不快,但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哼哈应付了事。
讪讪一笑,“哪有的事儿啊,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嫂子是过来人,告诉你句实话,出门在外,外面的小姑娘,还是少招惹为妙,惹到身上很麻烦的,不如家里知根知底的,牢靠!”
花嫂一拍额头,“对了,我刚给你包了饺子,大葱羊肉馅的,要不要吃?”
一听到有好吃的,他的眼睛不由一亮。
“好呀!你不知道,在外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吃嫂子,呀,呸!饺子。”陆不言脱口而出道。
“嫂子有那么脏吗,还用得着吐口唾沫呀,你呀,小脑袋瓜里都成天胡思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不能像那个死八斗似的,成天没个正行,都魔怔了。”花嫂打趣道。
“八斗叔怎么啦?”陆不言诧异道。
“哎!”花嫂柳眉微蹙,嗔道:“死八斗也不知搭错了哪根弦,成天缠着我,让我嫁给他,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噫?”陆不言笑道:“好事呀,你烦什么呀?”
花嫂一边添了一把柴到锅灶里,手脚麻利的准备给陆不言煮饺子,一边道:“他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光蛋一个,我嫁给他去喝西北风呀,不靠谱!”
陆不言笑了笑,没说话。
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见她荆钗布衣,上身穿了一件毛青色的大袖衫儿,下身是短衬的湘裙,衣着虽有些普通,身材却有几分火辣诱人,一副好生养的模样,心说,不怪八斗叔会看上你,谁让你长得这么有女人味儿呢?
三十来岁的女人,正是食髓知味,如狼似虎,肥美多の汁的年纪,哪能守得住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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