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里,每日都有人演绎着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只是这些都与谢琅没什么干系。
寿康宫里,自姚太后殡天,这边就空置下来,禁军也不需要日夜在这里守着,只需要例常的宫禁巡视便可。
“以前的寿康宫可以说是大周的权力中枢,如今却变得如此荒凉了。”谢琅惋惜这处的清冷寂静,比之第一次看到的寿康宫,再看看如今的宫室,比之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
高振静静的跟在谢琅身后,陪她在这里四处巡视走动。
“这几日让人来这里清扫一下,好好的宫室可不能就这么荒废了。”谢琅交代下去。
高振屈身领命,“是,奴婢这两日就差人过来。”
“至于这处院子,就别再种花花草草的了,没人住,种上去也是浪费,还得耗费钱财打理,让守着寿康宫的小宫女们在这里重点菜。”
“……”高振无言以对。
宫里的这些宫室,这几年都是荒废的,各宫室的院子里其实都长满了杂草。
也就是陛下亲政后,往这些宫室里分别差人打理着,那些个花花草草,名贵的自然留着,一些个寻常的花草也都清理了,留着无人欣赏,还占地方,关键就像陛下所说的,耗费钱财。
所以好些宫殿的空地处都种上了菜。
谢琅与谢宸只住在乾清宫的两处殿宇内,就那块地方都住不过来,更何况是其他的宫室。
种菜就种菜吧,不然那些个宫婢内侍留在宫里也是吃白饭的,这样种了菜,自己吃,土地再利用,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公子,老爷让老奴来接您回南离。”姚理这边,出现了三个将军府的家丁,带头的还是姚将军身边的老兵,不过当年在战场上伤了一条腿,就留在了府中做了一名管事。
“梁叔,是不是要打仗了?”姚理想起之前谢琅唤他进宫一事,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我父亲带兵?”
梁叔摇摇头,“公子,我们路上说罢,老爷让老奴尽快将公子带回去,请莫要让老奴为难。”
“我不会为难梁叔的,咱们明日启程。”
梁叔无奈的看着他,“公子……”
“好,好好好,现在就走,现在就走。”姚理无奈,只得让身边的小厮给他收拾一下行礼,然后将府中的钥匙交给他,“这宅子你暂且替本公子打理着,本公子早晚还会回来的。”
小厮是姚理在大周雇佣的,既然要回南离,肯定不能把他给带走。
对方也没反对,点点头应下了。
马车一路来到城门前,姚理挑开帘子,对城门口的守卫勾了勾手指。
对方不为所动,看了他一眼后,就把视线挪开了。
“……”姚理差点被气个倒仰叉,“你过来。”
“何事?”那军士粗声粗气的问道。
他见对方没动,遂抬高了声音,“你去帮忙让京兆府徐大人向陛下转达一声,就说我要回国了,以后有时间我还会来的,不要想我。”
军士看姚理的眼神犹如看智障似的,“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嘿,你这小将,也忒气人了吧?我又不是让你白跑腿。”说罢,扔给了那军士一锭银子。
对方抬手接住,然后转手又给他扔回来,“私自收受老百姓的贿赂,廷杖三十。”
“……行吧,我叫姚理,你就行个好,帮我告诉徐大人一声,我走啦。”
放下帘子,姚理抬脚踹了踹车门,前面的车夫听到后,甩动马缰,驱马离开了盛京。
马车内,姚理姿态慵懒的侧卧在狐裘软枕上,车厢内有一八宝香炉燃起袅袅香烟,一股清雅甜腻的花香味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梁叔,我爹会上战场?”
“老爷在年初就已经奔赴战场了,大少爷与二少爷随行,府内如今只剩下夫人一人。”梁叔的声音透过车门传进来,“一个月前,老奴接到老爷的书信,命老奴奔赴大周,来接少爷您回府。”
姚理艳丽的眉峰蹙起,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到前段时间谢琅唤他进宫,再看现在的情况,想来陛下要对付大周的心思,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更不是短期内就有的,或许在当年知道谢琅不同之处的时候,就已经动了杀机。
“梁叔,日后讨伐大周,我爹是否会带兵?”
“……”外面,梁叔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奴还未得到消息。”
也就说可能性很大。
姚理的心思也就静下来了,看到南离是注定要回去一趟的,至于能不能劝得动父亲,他无法保证,总得试试才行。
不过按照姚理对谢琅的了解,只要南离的军队不斩杀大周百姓,想来她是不会出手的。
可动了灭掉大周心思的宣帝,恐怕就要遭殃了。
他的性子有些散漫,爱国自然不假,可是忠君,那就算了。
宣帝或许是个好皇帝,可他的那群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子的地位看似稳固,可其他皇子也在暗中发力,即便太子有宣帝和太后护着,最终是否能登上那个至尊之位,犹未可知。
即便是坐上去了,能不能坐得稳,那也难说。
下面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个个出身不俗,外戚均是朝中重臣,他们也是鼓足了劲儿,想要将太子拉下马。
现在算是为了对付太子,短暂的结盟,一旦太子被拉下来,这群人必定会分崩离析,互相明争暗斗。
毕竟宣帝身体还硬朗强健,太子想要登基,还要等些年,这也就为其他几位皇子,提供了养精蓄锐的时间。
再想想大周,姚理不禁感慨,哪怕姚太后穷凶极恶,可到底做了一件“好事”。
那就是把谢氏皇族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全部给屠戮的干净,如今谢家皇族子嗣单薄,根本就没人和谢琅争那个位子。
当真是清净。
谢琅得知姚理离开的消息,已经是当日下午了。
此时苏颍和周钰还在这里与她商议政事。
“姚理今日回南离了。”她对两人道。
周钰面沉如水,“如此看来,南离对大周的战事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了,南离镇国将军大概就是因为此事,才让他的儿子回国。”
苏颍虽说来面见陛下的次数不多,可是身为宰相,朝中大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而且如今的一些早朝都是他主持的,很多事情他知道并且批示过后,才会交于陛下。
“以往,西楚、北凉和南离三国,看上去都很平静,为何今年突然开始举兵打仗?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苏颍很不理解。
天下大势,已经平静了几十年了,如今为何那三国同时发兵,而且看暗探传来的消息,似乎是连周边小国的攻势都划分好了地域,互不干涉与牵扯。
“或许是不成文的规定吧。”谢琅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凝出一只巴掌大的雷电鸟,将那张纸折叠,然后放到雷电鸟的喙中。
这也是周钰第一次看到女帝的能力,一时间只觉得震撼莫名。
“天色暗了,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临。”苏颍察觉到屋内暗下来,扭头看去,就见远处的天空,有乌黑的雷云凝聚。
这并非是要下雨,而是因为姚理已经离开盛京大半天,这次又是着急赶路,不知道对方行到何处。
雷云之下皆是她的领域,细微之处都能尽收眼底,雷电鸟想要把信送到姚理的手中,势必离不开雷云的辅助。
此时被雷云遮蔽的区域,不少的百姓开始奔跑的奔跑,收衣服的收衣服,一时之间忙忙碌碌的。
她只是雷系异能,而非水系异能,自然引不来降雨,所以那些人恐怕要失望了,信件送到姚理手中后,这片遮天蔽日的雷云就会消失。
“滋啦啦……”雷电鸟舞动着电流窜动的翅膀,急速的飞离勤政殿,瞬间窜入头顶的滚滚雷云之中。
经过三年多的休养生息,她的异能已经恢复到巅峰,同时也停止了寸进。
心里那种“我还能继续提升”的微妙感觉已经消失,这也让她明白,她注定是无法达到微微所处的那种玄妙之境的。
周钰心里的震动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高振此时上前来,静默无声的点燃殿内的几盏宫灯,再次回到谢琅身后站定。
叶寻如今正在医学系讲课,突然暗下来的天色,让他最开始也一位是要下雨,遂命屋内的女学生们关闭门窗,点燃各自桌上的灯烛,这也是为了她们的眼睛考虑,在阴暗的环境下看书,很容易造成近视眼。
近视眼是个新词汇,就在医学典籍里写明的。
毕竟大周如今可是有眼镜店的,就为了那些刻苦读书熬坏了眼睛的人创造的福音。
当然也有一些个常年低头最绣活的女子,在得知有这样一种“神器”的时候,也忍不住买了一副戴上,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清晰世界的幸福感。
也有一些人,只是单纯的跟风,会去配一副平光镜戴着。
只是过了一会儿,外面似乎没有听到雨声,而那雷云依旧未见消散,更没有移动。
“难道是……陛下?”他面色凝重。
这片雷云一望无际,肆意的蔓延到他目光所及之处的尽头,没想到陛下的能力居然如此惊骇。
可是为什么?
这三年多,大周从未出现过如此诡异的天色,如今却突然冒出来,有什么理由呢?
此时的姚理,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驾辕上可以做三四个人,前面是车夫的位置,左右可以各坐一人,之后还有一个长长的座椅,能左开两人。
“梁管事,看这样子似乎有一场大暴雨,我们是否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雨中行路危险性很高,况且他们现在所行走的路都是一些偏僻的小径。
倒不是为了躲避什么,而是大周的官道如今正在修路,很多地方是禁止通行的,梁叔三人也是没办法。
他们来前是起码的,就这样也耗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然快马加鞭,也就是二十日左右的时间,这样一路绕行,足足将时间拉长了三分之一。
路径偏僻,想要找个下榻之所自然不容易,可总不能露宿野外,一场大雨下来,那可不得了。
现在是三月里,天气还是比较凉,到了夜里气温更低,寻常时候都会感到寒冷,何况是雨夜。
“前方十里处应该有一个村落的,咱们再快些。”
“是!”其中一车夫抻动马缰,高声喝道:“驾……”
前方的两匹马嘶鸣着,甩开马蹄,绝尘而去。
“哎哟!”马车内,因为剧烈的颠簸,姚理差点没滚出来,还是伸长了腿,撑住车壁,这才稳住了动作,“梁叔,做什么呢?”
姚理在车内哀怨的喊了一嗓子。
“公子对不住了,有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我们得加快速度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姚理挑开车帘,看到天空那片漆黑的雷云,犹如一张漆黑的大网,看的人心里瘆得慌。
他幽幽的叹口气,拉开车门,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梁叔,“我就说明儿再出发,梁叔不听,现在好了吧?万一找不到地方那可怎么办?还不如在我那宅子里舒舒服服的住上一夜,晚上还有热乎乎的饭菜可以吃。”
“……”梁叔心里也憋得慌,不太想和小公子说话。
“滋啦……叽……”
一道让人耳膜炸裂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四个人闻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雷电球向他们笔直的砸过来。
前方的两匹马顿时受了惊,八只蹄子刹那间就停了下来,马车也因为惯性向前狠狠的抖了几下。
姚理一个不注意,从马车内翻出去,好在梁叔眼明手快,伸手拉住姚理,才没有让他一脸扎到马屁股上。
“公子小心……”
再看那雷电球,此时已经近在眼前了,四个人这是才发现,这哪里是一颗球,而是一只雷电鸟。
只见这只鸟停在车顶的横梁之上,周身发出刺目的光芒,甚至还能清晰的看到那一道道的电流在空气中炸裂。
包括姚理在内的四个人此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那只鸟沾到自己,就这一团雷电,碰一下不得被劈死?
也亏得马车是木质的,不导电,不然他们还真的就完了。
“公公公公公公,公子……”右边的车夫煞白着脸,全身抖如筛糠,连声音都带出了颤音,“鸟鸟鸟鸟鸟,鸟嘴里有,有东西。”
姚理僵硬着脸看向那只鸟,果然看到鸟而那尖长的“嘴”里,叼着一张折叠的纸。
他吞咽着口水,对那只鸟道:“给,给我的?”
鸟嘴打开,那张纸条飘落到姚理面前,他机械性的伸手接住。
随后,这只雷电鸟就在他们的视线中,突然消失,可是鸟爪停留过的那根横木的位置,留下几个焦黑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姚理突然平静下来。
想来是女帝陛下了。
“公子,梁叔,快看那雷云?”
他们抬头望去,就瞧见那厚重的雷云此时突然都朝着一个方向急速略去,看褪去的方向,正是盛京无疑。
而之前暗沉的天色,此时再次恢复了明亮,悬在西边的太阳,再次散发出热力。
姚理隐去讶然之色,打开手中的信纸。
“归亦无妨。
望劝乃公,谨慎言战。
如有不详,百死难容。
切记切记!”
“……”姚理的脸色有些难看。
梁叔一直都在紧盯着姚理,见他面色大变,急忙问道:“公子,信上写的什么?”
姚理把手中的字条递给梁叔,“这是大周女帝给我的,梁叔看看吧。”
梁叔接过来,看到上面的二十四个字,其讶然程度比之姚理,都要更甚数倍。
他此时的手都颤抖起来,“公子是说,那遮天蔽日的雷云,以及那让人惊惧的雷电鸟,均是大周女帝的手笔?”
“嗯!”姚理点点头,“之前我就与父亲提过,如今你们也亲身体会到了,我们走的是大周的偏僻小路,即便如此,她也能轻而易举的找到我们,在这片雷云之下,她想要找到一个人,看来是避无可避。”
“……”
三个人打从心底里感到胆寒。
许久,梁叔才让车夫继续赶路,他则是对姚理道:“公子,将军恐怕身不由己。”
“我知道!”姚理蹙起眉峰,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妄图找到一个能抱住姚家的办法。
或者说让姚家交出兵权!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给压下去了。
姚家自来深受皇恩,同时他爹也是宣帝最信重的军方将领,统领南离七十万大军,即便几位皇子的党派,数次在朝堂上弹劾姚家,却都被宣帝给置之不理。
这份信重,是在历朝历代中都很少见的。
但凡是姚家有一点谋逆之心,七十万大军奔赴京师,任何人都没有反抗之力。
“梁叔,陛下为何对姚家如此信重?”他想不通。
此时他真的希望,宣帝能别那么信重姚家。
宣帝现在是惹到了一个恐怖的对手,若姚家被宣帝派遣来镇压大周,那他爹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