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委婉

二月二。

西京城西。

沈府边墙外,一位穿着白裙、系着锦袄的侍女猫着身子从侧门缝里出来。

她左右扫视一圈,很快找到了要接的人。

面貌被纱帷遮着,只露出雪白的下巴与猩红的嘴唇。

一身男装,压不住呼之欲出的胸围。

“是敖姐姐吗?”

侍女瞥了眼自己平坦过分的胸前,凑上去小声问了一句。

“灵犀,是我。”

对方回道,将纱帷撩起,示以真容。

两人从小门进了沈府。

“我家小姐还以为姐姐早就离开西京了,还叹气呢。”

灵犀说道。

一入府内,她的音量便大了起来。

“起先是走了。”

敖知弦解下帷帽,暗自舒了一口气。

“我是从千多里外独自回来的,一路上买马换马,今儿一早入的城。”

“这么远,还是骑马?那得多辛苦?”

灵犀问道。

“就我现在的情况,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敖知弦苦笑道。

沈府占地广大,沈铁心作为最受宠爱的一位,拥有一座自带园林的三进院落。

其中邻着池水、被层层帷幔拢着的那间屋子,名叫“仿佛春”。

在这里,敖知弦见到了沈铁心。

黄铜炉子里烧着晒干的花瓣,散出热量与芳香。

边上是煨着的果茶。

美人慵懒榻上,白发披散如瀑。

“铁心,我现在比不得从前了。”

敖知弦一开口,双目便发红了。

“你收留我,若是被人发现,恐怕要被牵连。”

“小鱼儿,你送信给我,人都到了眼前,才来说这个?”

沈铁心斜她一眼。

敖知弦略有局促。

“哼,再说了,本小姐在西京做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牵连。”

沈铁心又随口道。

敖知弦这才放宽心,随灵犀去沐浴更衣。

待她身着裙装挽了头发回来,火炉里又补满了花瓣。

炉边换了烫过的黄酒。

“所以你舍了父兄过来,是要寻苏佩锋?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

沈铁心挑眉问道。

“那还搞这么麻烦作甚。”

她露出好笑的神情。

“现在就送你去见他,我安排辆马车就是了。”

敖知弦本想答应,但眼见好友要呼唤灵犀,又赶忙制止。

她心里没来由地冒出阵惶恐来。

“不,我不去见他。”

敖知弦说得坚决。

沈铁心不解。

“那我叫他来见你呗。”

她换了个建议。

敖知弦还是摇头。

“那你要怎样?”

沈铁心不明白。

“我……”

敖知弦坐直身子,双手捏紧了裙摆。

“我,我不只是要见他。”

她纠结半响,才开口。

“我还要先确定他的心意。”

“毕竟现在不一样了……”

敖知弦犹豫了会,还是没有说出苏佩锋之前毁约的事。

她竟有些害怕。

她从前从不害怕。

见血时不害怕,杀人时也不害怕。

哪怕违背父亲跳船的那一夜,她也不曾害怕。

“好好好,明白了。”

沈铁心嫌弃地摆了摆手。

“你家这回搞出的事还挺麻烦,小心点也是好的。”

“那就委婉些吧。

下一回的三日宴,到时伱以我的名义来给苏佩锋写个请柬,笔迹他总是认得的。

若有真心,人自会寻来。

这样可进可退,总行了吧?”

她轻易想出个方案,而后便取过黄酒浅饮。

“好,我听你的。”

敖知弦只能这么回答。

她看得出对方已有些不耐烦了。

“小鱼儿,不要担心那么多。”

沈铁心饮了酒,又宽慰起好姐妹。

“横竖死的只是个无名氏。”

“只要你不亮明身份,也不出这府邸,有我在,谁能拿你怎样?”

她说着顿下酒盏。

自雪一般白的脸颊上浮起浅浅酡红。

······

转眼,二月十八。

晚上将近亥时(九点)。

西京围棋院。

白先黑后,四角星位座子。

吕云师跪坐在棋盘前,捏着枚黑子游移不定。

棋室宽敞,设在瑶河边的二层楼。

场间下棋观棋的有三十余人,只偶尔有耳语声。

围棋是雅事。

要养这个爱好,不仅得有钱还得有闲,是故都出身优渥。

吕云师原本对下棋毫无兴趣。

但去年品花会后,他终于对自己的鲁莽深恶痛绝,这才强学棋艺,以磨练心性。

长考后,黑子落下,出鸣玉之声。

有脚步声同时沿木阶梯上来,走得快了些,显得吵。

许多人侧目而视。

吕云师也瞟去一眼。

大约是二十四五年纪的,束着玉带,穿着紫色文袍。

此人见惹了众怒,忙作了个揖,往熟人身边坐下。

“怎么这么晚来,还一身酒气?”

另一人低声问道。

“见谅见谅。”

紫衣公子回道,脸上却无歉意。

“我是刚从沈家无诤园过来。”

他把声音放大了些,说了个似乎不是理由的理由。

“无诤园,你去了那一位的三日宴?”

立刻有了惊呼。

紫衣人见到意料之中的反响,得意洋洋,话语便一刻不停。

从园子的布局,宴会的用度,酒食的奢靡,一直到主人家无匹的容颜……

吕云师撇了撇嘴,专注于棋盘。

直到那人说到关于来宾的见闻。

“这次的三日宴还来了位沈小姐的表妹。”

“说是从弘义城来的,名叫沈知音。”

“我当时一看就认出,那可不就是敖知弦?”

吕云师闻言,差点捏碎了棋子。

“你确定是敖知弦?”

他脑中算了十几手的棋路立即散了,转首问道。

“绝对是,又不止我一个人认得。”

紫袍公子回道。

“以敖家女的风情,难不成西京还能有第二个?无非是红裙换了白裙,身边少了个赤面神跟着。”

“她现在可是上了集恶榜的。”

吕云师的语气冷了下来。

“集恶榜又如何?”

紫袍公子受不了质疑,大声叫嚣道,口中酒气喷涌。

“人家换了身份不主动与掌武院叫板,谁还敢去沈家大搜不成?”

这话说完,立刻有人凑过去与他耳语。

大约是在说刚刚问话者的缇骑身份。

紫袍公子闻言,酒意霎时散了小半,讪笑着不再言语。

但吕云师的脸色已彻底冷了下来。

ps:写完最近这几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能力又有增强。

想想庵野秀明的tv版eva与新剧场版的对比,抑郁症对于创作或许算是个buff。

你自己不痛苦,如何感受到他人的痛苦,又如何写出痛苦?

就随口一说,千万别让我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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