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当天,白云道场众弟子早早起了床,聚在大厅里,准备为霍九思壮行。
白日棋战漫长,棋士一般在早上吃得比较多。霍九思照习惯吃了胡辣汤配吊炉烧饼,今天另加了一碗鸡蛋羹。他特意嘱咐大家不要陪着他,他要一个人慢慢吃,借以稳定心神。吃毕,起身走出食堂,早有弟子迎候,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ah会馆门口。其实也没有几步路,但大家陪着,希望多少能给师叔增加些力量。
霍九思转过身来,从弟子手中接过包袱,朝他们挥挥手道:“回去吧。”
董宜宾道:“师叔在里面一定要顾好饮食休息,这时节蚊子多,包袱里我给您放了点艾草,您提前插在房间里。”
“知道了。一场棋赛而已,看你们大惊小怪的。这种棋我下得还少吗?”说罢,他转身走进了会馆。众弟子这才回客栈各自吃饭。
比赛巳时开战,等棋谱传出来至少要到巳时二刻,可一大早就有很多人到了观战大厅。辰时三刻刚过,大厅里就已经坐满了人。龚十二娘以为巳时之前到就行,来了以后才发现已经没有座位了。好在主办方为女客开设了专席,有人将她引上二楼。女客毕竟少些,可也不容她们挑选,只能在最前面就坐。这里虽然离得近,但角度最小,观感不佳。
巳时整点,柳公二带着弟子韩钟方出场。此时没有棋谱,师徒两个只能先在台上闲聊。
作为常规题目,肯定要给大家分析一下对阵双方的特点,预测一下棋局走势,给双方出谋划策等等。最后,柳公二说:“钟方,比赛一路看下来,你有没有一个感受,那就是这个比赛太精彩了,太好看了,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么棋迷捧场啊!可以说,近十五年来,河南棋坛还没有过这么重量级的较量。上一次这么好看的比赛可能还是谢春霖对吕冠雄,霍九思对林佳木的连场五番棋。我就有了一个想法,像我们这种比赛能不能多办呢?既让棋迷们有好比赛可以看,又给棋手们增加交流学习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韩钟方也说:“是啊,师父,我觉得是个好事。这个比赛一办,可以说把河南棋界的最高水平都展示在了大家面前。那我们多办一些这种比赛,不就能把河南围棋的整体水平都提高上去吗?”
柳公二说:“确实像你说的,河南棋坛是一个整体。大家今天看到的似乎是棋手们分成两个阵营,互相对抗,其实到了私下里大家都跟师兄弟一样。很多棋手就反映,河南棋坛最强的道场是白云道场,平时想跟他们学却没有机会。有了这个比赛,就可以看到高手是怎么下棋的,对低品棋手的提高大有帮助。而且大家聚在一起一个多月,天天在一起看棋,聊棋,互相之间交流了不少思想、技法,这不光对于低水平的棋手,就是对于顶尖棋手都是大有裨益的。如果少了这种交流,那就成固步自封,闭门造车了。对于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别人都进步了,你还在固守自己的那一点点认知,那就太可怕了,直到被时代抛下可能都没有感觉。”
“不错,所谓博采众长,转益多师,就是这个意思吧。老师也常跟我讲,别人的招法,只要学会了,就成了自己的,到了比赛中一样可以用。”
“没错没错,你多借助几个人的智力,肯定比你自己穷思苦想来得容易。何况你学习的对象本身就比你优秀。”
师徒两个一唱一和,其实都是昨天定好的说辞,目的也是贯彻昨天的决议,为大赛营造一种和谐友爱的氛围。
龚十二娘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再看大厅里人头攒动,坐席自然已经满了,走廊里也站满了人。组织者们一直示意他们席地而坐,若不坐下后面的人就没法看棋了。可还有人不断往前挤,非要挤到前排才肯坐下,场面乱哄哄的。
她往人群前排寻找,看看有没有职业棋士会出现。只见坐席最前面空出来一排,都是雕花木椅,椅子前还有长桌,明显比其他座位高级。这一排只零星坐了两个人,一个手摇折扇,正有滋有味地听着;另一个手端盖碗,正低头观看着茶色,似乎对台上说什么并不在意。这二人的气度明显和普通棋客不同,恐怕这一排就是专为职业棋士们留出来的。龚十二娘心想:若是顾墨白来现场,大概会坐在这一排吧。
讲台侧面摆了几张字台,几位棋博士正在伏案疾书,想必大厅里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要加以记录。
过了一会儿,拿折扇那位出去了,又有另外四个人坐了过去。其中一人龚十二娘在暖红轩见过,就是汴梁道场掌门梁百川。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想。
职业棋士们只是偶尔来大厅听一听,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研究室里参与讨论。研究室设在附近一家茶楼,平日里以价格低廉招徕顾客,人流量很大,场地自然开阔。整个茶楼上下两层都被包了下来,作为研究室使用。低品棋手一般都在一楼,高品棋手和参赛棋手们多在二楼。店里也提供茶饮和吃食,一边特意空出了几张桌子当餐桌。
棋士们倒没有棋迷那么积极,很多人知道来早了毫无用处,一直到巳时二刻还有人陆续进场。顾墨白也不慌不忙地和师兄弟们吃了早餐才来,他们习惯用二楼靠墙边的一张桌子,许知远、陈五昌等都和他在一起。许知远现在已经是七品,陈五昌也升到了八品。几位师兄和谢春霖用的是他们旁边靠窗的桌子。
巳时已过,大家纷纷猜测对局室里是什么情形。顾墨白说:“我那次和苏揆之下棋,他仪容很讲究,衣服眼见得华贵,不苟言笑,很有威严,是个很自重身份的人。不知道后来是不是仍这样。”
董宜宾说:“如此说来,苏先生变化也不小。和我下棋时就显得有些仓促,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有些皱,看来精力都放在了下棋上。”
谢春霖说:“苏先生这么大年纪,也没个弟子在身边照料,确实难为他了。若身边有几个人,自会帮他打理这些生活琐事。”
董宜宾道:“是啊,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自立门户,广招弟子。谁料他过得竟像个江湖棋客一般,好不凄凉。师叔倒是毫不在意这些虚礼,从没见他为下比赛特意打扮过。”
谢春霖笑道:“你这孩子,他那个年纪,还打扮什么?只要整洁得体就够了。”
顾墨白问:“不知道师叔和他认不认得,两人见面要说些什么话。”
谢春霖道:“这个我也不知,但肯定没有深交。”
他们一阵闲谈,却不知对局室发生的插曲实在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