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节

要是真的怕,你还敢跟他争鱼?

眼见蔡十三郎在你面前鞭打卖鱼人,你为什么不管呢?

一时舆论哗然。

俞安世回到中书省之后,由衷地同?卢梦卿道:“越国?公夫人,是耿介之人啊。”

卢梦卿哼笑道:“这下子,满朝文武都给多?睁一只?眼睛,瞧着我大姐在京兆府干什么了!”

谁能想得到,纨绔打人的案子,最后居然你牵我、我拽你,最后成了这种局面?

甚至于居然还扯上了看似与?这桩案子没有关系的柳希贤!

王元珍私下里却同?下属叹息:“今次损失最大的其实不是蔡十三郎,而是柳希贤啊。”

下属闻弦音而知雅意?:“下一回吏部的评议,希贤公子只?怕要降一等了。”

蔡十三郎是个什么东西,人尽皆知,本来就烂的人被指着说,你好烂!

他其实无关痛痒。

但这种道德上的瑕疵,对于一个从前被称为君子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小人可以无期限地做坏事,但君子不可以。

君子只?要做了一件坏事,不仅会损伤他自己的羽毛,也会伤害到公众无形之中对他的期许和希冀。

你怎么能是这种人?

太叫我失望了!

柳希贤的祖母、汪氏老?夫人怒气?冲冲地杀到了柳直府上,去跟妯娌柳老?夫人哭诉:“越国?公夫人怎么能这样?!”

她说:“打人的是蔡十三郎,叫杨家在神都城里待不下去的也是蔡十三郎,把案子压下来束之高阁的是前任京兆,关我们希贤什么事儿呢,凭什么就要把无辜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汪老?夫人面上阴云密布,眸光恨恨:“她把希贤给害惨了!”

又说:“弟妹,咱们可都是柳家的人,现下希贤出?了这种事,你跟侄儿要是一声不吭,那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柳老?夫人暗叹口气?,说:“那嫂嫂想怎么样呢?”

“该让越国?公夫人好好把这件事澄清啊!”

汪老?夫人着急地说:“嫂嫂,你是越国?公府太夫人嫡亲的姑母,侄儿又是宰相,到越国?公府去说理,她们难道还能不听?多?少也要给几分颜面的。”

“且这事儿本来就同?希贤没什么关系,越国?公夫人何?必凭空生事,在奏疏上多?添那几笔?”

说到这儿,她又开始气?恼起来,整个胸膛都在颤抖,老?泪纵横:“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叫希贤难堪,好显出?她的本事来!”

柳老?夫人叫人去给汪老?夫人换一碗败火的菊花茶来,同?时又心平气?和道:“越国?公夫人怎么叫希贤难堪了?”

汪老?夫人含怒叫住了去换茶的侍女:“我现在什么都喝不下!”

再说这事儿:“为什么要在奏疏里提起希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希贤没什么关系!”

柳老?夫人问:“跟蔡十三郎争夺头鱼的,是不是他?”

汪老?夫人为之语滞,脸色青白不定半晌,才吐出?来一句:“人又不是他打的,凭什么要把他写上去?!”

柳老?夫人说:“越国?公夫人虽然把他写上去了,但是也没有空口白牙地诬陷希贤,说人是他打的啊?她只?是说,希贤那时候在那儿。”

顿了顿,又问:“蔡十三郎动手打卖鱼人的时候,希贤是不是还在那儿,没有走?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这是越国?公夫人杜撰出?来的不成?”

汪老?夫人含怒不语。

柳老?夫人见状,便叹口气?,说:“越国?公夫人只?是把事实写出?来,既没有生编硬造,也没有胡言乱语去诬陷希贤,凭什么去找人家的麻烦呢?”

汪老?夫人听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弟妹,我真不是那种会胡搅蛮缠的人,只?是这事儿——希贤冤枉啊!”

她哭着说:“又不是他干的,却要折损他的名声,事情闹大了,最丢脸的不是蔡家,是柳家啊!”

柳老?夫人温和劝她:“既然如此,嫂嫂就更不该来找我了,事已至此,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细细剖析这件事情:“奏疏已经递上去了,到了圣上面前,越国?公夫人难道还会再去要回来吗?”

“她是个聪明?人,秉性又素来强硬,她不会不知道把希贤的名字写上去这件事会引发什么,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既然如此,难道我们可以凭借几句话就改变她的意?志吗?”

柳老?夫人很确定地告诉她:“别?说我不会去,就算是真的厚着脸皮去了,越国?公夫人也一定不会理会的,登门之于希贤有害无益,反倒会叫他更加难堪!”

汪老?夫人怄得心口发疼:“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希贤受委屈不成?!”

柳老?夫人说了这么多?,见她都听不进去,也觉得有些疲惫了:“怎么就是委屈他了呢?”

她就事论事:“越国?公夫人只?是把希贤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既没有诬陷,也没有夸大其词,嫂嫂觉得接受不了,应该从希贤身上去找原因,凭什么去责备越国?公夫人呢?”

汪老?夫人霍然起身,难以接受地看着妯娌,厉声道:“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无缘无故地,越国?公夫人却把这些给翻出?来——”

柳老?夫人见状,也肃然了神色:“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希贤自己立身正了,还怕舆论牵连到自己吗?”

“说一千道一万,当时事发的时候,他又没走,为什么不拦住蔡十三郎,由着他把卖鱼人给打了?!”

汪老?夫人愠怒不已:“希贤与?那卖鱼人非亲非故,有什么义务就要去庇护他?!”

柳老?夫人听罢,反倒心平气?和起来:“希贤是没有这个义务去庇护他。”

紧接着,她说:“嫂嫂,不如您替希贤打个横幅到京兆府去,替他伸冤吧,横幅上就写——我柳希贤有什么义务要见义勇为,庇护弱小?”

笑了笑,柳老?夫人又继续道:“您要是觉得这句话不够清楚,就再加上一句,去北阙那边挂着,叫所有文武官员都能看见——本朝律令又没说我柳希贤就得见义勇为,我看见了,但是不管,这又不犯法,你们凭什么说三道四,叽叽歪歪?都把嘴给我闭上!”

“嫂嫂,您觉得如何??”

汪老?夫人听出?了这里边满满的嘲弄意?味,怒得浑身战栗,久久没说出?话来。

柳夫人守在婆母身边,见状都有点?心惊肉跳。

这老?太太要是在自己家里边“咣当”一声倒下去,过后可说不清楚!

好在汪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倒还算是硬朗,脸色灰败了好一会儿,终于冷笑出?声,拂袖而去。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晚上,这事儿就传到了别?人家的餐桌上。

中书令俞安世有点?唏嘘,同?夫人道:“蔡十三郎也就罢了,柳希贤这回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啊。”

俞夫人也觉感?慨:“谁说不是?”

小俞娘子在旁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谁叫他爱装呢,要是真能装得毫无缺憾也就算了,偏还做不到,现下风评一落千丈,这不都是活该?”

俞夫人给她夹了一块鱼吃,好笑道:“哟,我们小俞太太又懂啦。”

“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呀。”

小俞娘子用?筷子戳了戳碗里边那块带鱼,继而抬起头来,说:“易地而处,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拦住蔡十三郎的——我又不怕那个瘪三!”

“就算是拦不住,事后我也会帮杨二?郎跟他打官司的,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如果不是我跟蔡十三郎争鱼,杨二?郎也不会被打啊!”

蔡十三郎是蔡大将军的弟弟又怎么了,她爹可是宰相,又占据了道德高地,她能把那个瘪三锤出?黄来!

俞安世听了,不由得笑问道:“哦,来具体说一说。”

小俞娘子想了想,语气?很认真地道:“阿耶,我并不是在借助拉踩柳希贤,来标榜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我也不觉得我这么做了就是个正人君子。”

“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出?于本心、应该去做的事情。”

“柳希贤没有这么做,这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事情,我会选择那么做,当然也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善行。”

“但是这两种选择,本身就告诉我,他跟我不是一种人,虽然他可能并不稀罕,也并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也不会跟他做朋友的。”

小俞娘子迟疑着说:“我觉得……”

她朦朦胧胧地意?会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又无法用?精准的语言来描述出?来,转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俞安世不无欣慰地看着她,说:“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在面对处于低位之人时的反应,最能展现这个人的本性。”

小俞娘子激动地一拍大腿:“对啦,就是这个意?思?!”

俞安世听得笑了:“越国?公夫人是真的虎啊,一封奏疏,既收拾了正三品武将的弟弟,也捎带了当朝宰相的侄孙,还有御史台的中丞和工部的侍郎,哦,后边还有位二?公主呢!”

笑完之后,他带了点?看好戏的意?思?,悠悠道:“等着瞧吧,今晚上神都城里的衙内和纨绔都要吃一点?教训,到了明?天,四面八方全?都得是往京兆府去打探越国?公夫人下一步动向的人!”

……

蔡十三郎那边栽了,二?公主处自然能够得到消息。

可是就算得到了消息,又能如何??

她倒是想派人去警告蔡十三郎几句,叫他闭嘴,可京兆府那边把守得很严,根本带不进去话。

想办法把被抓的几个人灭口?

那几个可都被抓到金吾狱去了,她要是能把手伸到金吾卫,还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二?公主急了。

但是急也没用?。

尤其是在知道越国?公夫人居然公开上疏,把这件事情捅到了政事堂之后,她就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怎么办?!

太后娘娘那边,只?怕是不会管她了。

阿耶……会庇护她吗?

急到最后,她的心绪反倒平定下来了。

就算是事发了,又能怎样?

不就是派遣了几个人到蔡十三郎那边去吗?

又没有真的惹出?什么事情来!

若是真的问到她头上来,她就说是自己瞧上了蔡十三郎,想纳他为妾,见他因越国?公夫人的案子而焦躁不安,遂使人去保护他!

想到此处,她愈发得理直气?壮起来。

乔翎上疏之后的当天,大公主的女官给她带去了大公主的口信。

别?再硬梗着脖子等了,赶紧上疏请罪吧。

这话惹得二?公主恼火起来:“我又没有做什么!”

“我是把越国?公夫人给杀了,还是怎么着王中丞和曹侍郎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一样?!”

她很委屈:“大姐姐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叫我主动上疏请罪?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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