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想起日前姜迈往狱中去探望自己,呼吸不由得紧促了起来:“很?严重吗?”
芳衣极轻的叹了口气:“也是老毛病了。”
乔翎坐不下去了,左右席间也没什么外人,索性起身直言:“老太君……”
老太君笑道:“这时候该称呼祖母了。”
满座人都?笑了。
乔翎也笑了,笑完说:“我怕是得失陪了,国公?身体不适,我想先去看看……”
老太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因为没想到她回?来之后居然还?没去瞧过,诧异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毕竟还?有两位相公?在呢,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点点头,和蔼道:“去吧。”
还?不忘吩咐芳衣:“晚点羊肉烤完了,记得送一扇过去,弘度是喜欢吃羊肉的,实在用不下,就给徐妈妈她们,她们尽心?竭力,我都?知道。”
芳衣应了声。
乔翎歉然向两位来客辞别?。
卢、韩两人催促她:“快去吧,咱们什么时候再聚都?成。”
乔翎带着张玉映一路往正房去,越是前行,便?越觉得彼处是一个?迥异于老太君处的冰窟。
没有热闹的喧嚣,没有显赫的宾客,更没有架到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排和夜色之中束着头发忙碌的厨娘。
这里只是寂寥。
眼见着就要到了,张玉映又拉住她,从怀里取出来一把小梳子?,认真的替她梳了梳头发,末了,又取出小小的一盒唇脂,指尖蘸了,小心?的涂在她唇上。
她有些怨囿:“都?怪淮安侯夫人,好?好?的新婚之夜,给搞成这样子?!”
说着,又蘸了点唇脂点在乔翎两颊,指腹小心?的给拍开。
乔翎乖乖的闭着眼睛,问:“好?了没有哇?”
张玉映莞尔:“好?啦,娘子?现在看起来美丽极了。”
乔翎睁开眼睛,忽的瞥见夜色中有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在上下翻飞闪烁,不由得惊奇的“咦”了一声:“那是什么,蝴蝶?!”
“是蝴蝶的一种,唤作织梦娘,神都?这边多见一些。老人们都?说见到它能?做好?梦,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张玉映也看见了,笑着告诉她:“看起来,娘子?今晚也会做个?好?梦呢。”
乔翎了然的“哦”了一声。
二人一处往正院大门那儿去,正赶上徐妈妈打里边出来,四目相对,都?觉惊喜。
徐妈妈赶忙向她行礼:“夫人回?来了——国公?一直惦记着您呢。”
乔翎还?没有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铃铛的清脆响声,金子?像是一头矫健的小老虎似的,摇着尾巴朝她飞奔来了。
乔翎想要“哈哈”笑一声,中间想起姜迈还?在静养,赶紧刹住,小声叫它:“金子?,金子?!”
金子?亲热的在她脚边停住,毛茸茸的身体穿梭在她的裙摆里。
乔翎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扬起脸问徐妈妈:“金子?怎么在这儿呀?”
张玉映轻咳一声:“娘子?糊涂了,成婚之后,金子?和侍奉您的侍女们,就都?往正院这边来了啊。”
乔翎很?不好?意思的反应过来:“噢噢噢!”
徐妈妈心?想,虽然成了婚,但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又想,也好?,国公?需要的其实不是妻子?,而是陪伴。
她温和笑了起来:“国公?还?没有歇息,您去同他说说话吧。”
乔翎利落的应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有点赧然的靠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妈妈微微一怔,会意之后笑了起来:“好?。”
乔翎被她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一声,背着手?进屋去了。
内室里静悄悄的,不闻一声,连烛火都?是平静又寂寥的。
乔翎进了内室,便?觉里边的灯光较之外间稍弱一些,姜迈坐在塌上,身后垫着软枕,手?里握一卷书,并没有看,却是正对着窗外出神。
乔翎这会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这,说什么呀?
虽说是正经的夫妻,但总共也没见过两次。
也不熟哇。
她干咳一声。
姜迈回?神,转目看向她,微微一笑:“这个?时间,吃过饭了没有?”
他自然而然的将书卷搁下了。
乔翎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没有呢。”
短暂的说了一来一回?,气氛上也就没那么别?扭了,她抬手?摸了摸喉咙,走上前去,主动在床边上坐下了,神情关?切,隐约带着点歉意的忧虑:“怎么忽然间又这样呢?也怨我,要不是那天你去看我……”
姜迈轻笑道:“本来就不好?,怪不到你身上。”
没给她自怨自艾的机会,又继续问:“想吃什么?叫厨房去做。”
说着,抬手?用帕子?掩住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乔翎说:“都?行。”
这会儿徐妈妈打外边进来了,姜迈侧过脸去看见了她手?里边的东西,倒是转身怔楞。
徐妈妈也笑:“夫人还?记挂着这事儿呢,说成婚那天应该叫她来掀盖头的,今天得补上。”
乔翎双手?合十,目光希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姜迈稍显无奈:“好?吧。”
他说:“那就给夫君补上。”
身体略微往后一仰,徐妈妈便?上前去,稳稳的替他盖了上去。
乔翎心?里有点小小的开心?,期待的搓了搓手?,又往床榻里边去坐了一点,继而前倾身体,双手?轻轻掀开了那张盖头。
姜迈的脸色是接近于透明的白,瞳色却是浓郁的黑,盖头上的流苏垂下来,在他眉眼间半遮半掩,连带着他的目光好?像也变得朦胧起来了。
乔翎想起了当日他往京兆狱中去探望自己时,自己第一眼见到人时的感受,他简直就像是空谷里一枝寂寥又极致美丽的兰花……
她鬼使神差的再凑近一点,在他脸边嗅了嗅,惊奇不已:“你香香的!”
那气息落了一点在他耳侧,有些微的痒。
姜迈笑微微的看着她,没有言语。
乔翎见他温柔,便?试探着伸手?过去,摸了摸他脸颊,居然真的有种花瓣般柔软细腻的触感……
盖头盖完,徐妈妈就会意的出去了,张玉映亦是如?此,室内只留下这对新婚夫妇。
乔翎挨在姜迈身边,惊奇又亲热的告诉他:“天工师傅的手?很?巧,会做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还?会做特别?漂亮的娃娃,头发、皮肤还?有触感,都?像真人一样,只是没那么大……我是想说,你比天工师傅做的所有娃娃都?好?看!”
末了,又忍不住加了句:“你香香的,真好?闻!”
姜迈没有问她“天工师傅”是谁,也没有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娃娃?”,他只是含笑看着她。
乔翎被他笑的有点不自在了:“对不起,其实神都?的好?多事情,我都?不懂,有时候就会有一点傻傻的,我刚才是不是又说了傻傻的那种话啊?”
姜迈摇头:“没有。你很?好?。”
他说:“我喜欢鲜活的人。”
说完,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外边徐妈妈就在这时候开了口:“国公?,夫人,老太君那儿送了烤好?的羊肉过来,还?热着呢……”
乔翎马上小声问他:“你要吃一点吗?老太君说你喜欢吃羊肉。”
又有些迟疑,病中的人很?难有什么好?胃口吧。
没想到姜迈点了点头,说:“好?。”
徐妈妈便?叫了切了一大盘送来,另有一条清酱鲥鱼,一盘八宝豆腐并一盘凉拌青芹,乃至于夏日里几样清爽解腻的小菜。
侍女们入内来摆了桌,乔翎扶着姜迈下榻往桌前安坐,自己则在他旁边就近坐了。
徐妈妈往外边去使人拿了壶果酒来,再进门瞧见二人座次,不由一怔,只是她没说什么,将酒壶搁到案上,将空间留给小夫妻俩:“我在外头候着,国公?和夫人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姜迈微微点一下头,乔翎则说了声“好?”。
等徐妈妈出去,她才小声问:“刚才徐妈妈好?像有点吃惊,为什么呀?”
姜迈看她像一只初来乍到的猫一样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觉得很?有意思,夹了一筷子?羊肉,轻轻咬了一口,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告诉她:“倘若遵从礼法的话,你该坐在我的对面。”
乔翎于是疑惑地、长长地“哎——”了一声。
她看了看对面那个?位置,再看看现下跟自己差不多能?挨到胳膊的姜迈,说:“但是那里离得很?远啊,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不能?一起坐?”
姜迈含笑看着她,附到她耳边去,低声说:“我也觉得坐得近些更好?。”
乔翎夹了一筷子?羊肉,一整条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是吧!”
姜迈于是又到她耳边去,低声说:“要是你坐到对面去,我们都?没法像现在这样咬耳朵了。”
乔翎更加用力的附和他:“是吧!”
……
第二天大清早,韩少游就跑了趟宗正寺。
刻个?章这种差事,无谓去找宗正和两位少卿,他径自去找了专门操办这事儿的宗正丞:“加刻个?章,再录到皇室玉牒上,到时候走皇室私库的账目。”
宗正丞心?里还?纳闷呢,皇室又添了孩子??
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算,也不该由你韩相公?来通知我吧?
话说韩相公?你现在好?像不是相公?了啊……
心?里边这么想,倒是没有说出来,只掏出登记簿来,问:“敢问明尊,贵人名何?”
韩少游说:“不必录名,刻一个?特许章。”
宗正丞听到此处,立即肃然起来:“录第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