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难倚三十二

他整个人僵住,之后一点点移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语气沙哑地说:“小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跌下太液池还染上寒症,只有萧淮策。

这个皇宫,只有他,能伤她。没有人能在冒犯九五至尊最宠爱的皇后的前提下,还能全身而退,除非这是萧淮策的意思。

她所有的伤害。都来自于他。

而这一年的所谓的药,大约也都出自他手。

乔熙有些苦恼又无奈地想,那两星半的恨意值在这一年降下去,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他心中有愧。

她不知道是否如此,可也不打算问了。

她只是有些遗憾地想,自己和系统的赌约或许是要输了吧......

他还是这么恨她。

恨不得让她去死。

乔熙心头闷闷的,堵得很难受。

她尝到了喉间的血腥味,才笑着说:“阿策为什么要杀我?”

“小乔......”他抱紧她,声音破碎支离:“很快,我处理完一切,就去陪你。”

萧淮策眼眶猩红,那一双桃花眼,血丝蔓延。

他抖着唇,哆哆嗦嗦地抬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口鼻。

之后,他在她平静而潋滟的目光中,试探地一点点俯身凑近她,最后却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样克制,那样绝望。

乔熙觉得他唇上的温度,似乎透过掌心,传递给了自己。

她的眼眶也有了酸痛的感觉。

可是她反而弯着眉,漾开一抹笑。

萧淮策的眉眼中,恸意更深。

他几乎不敢去看她带笑的眉眼,仓惶地别开了视线。

他说:“你还记得一年前的边关急报吗?一年前我就知道,这个王朝气数已尽。而国破,我身为帝王只能殉国。小乔,我没有办法……我想我是个疯子,而你很不幸,被我这个疯子爱上了。”

乔熙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痛苦而疯狂的面容。

她其实想说,萧淮策,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知道你的疯狂。可是我从来都是清醒的,自愿的,一步步走向你。

我清醒得知道自己接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而萧淮策看着乔熙,再度开口时,语气陡然转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惊世骇俗的偏执:“可是我怎么能丢下你?你生得这般美好,又这般柔弱,若是没有了我,要怎么一个人在乱世中生存下去。”

他松开放在她唇上的手,用双手托住她的面容,他猩红的眼底,都是她的倒影。

他开口,语调沙哑模糊:“我一想到你会看见许多除我以外的人,你会对别人笑,甚至,你也许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我不能想这些,我一想到,我就快要疯了。”

乔熙沉默地看着他,只觉得不是快要,他已经疯了。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她甚至还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他说:“阿策,我有些冷,抱紧我好不好?”

他大约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半晌,才缓缓抱住她。

他说:“小乔,你怎么还敢抱我?”

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一年前就知道了。”她却是这般说。

萧淮策整个人僵硬地不像话。

乔熙发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酸软,她拍着他的背脊,道:“我准备的寿礼在梳妆台上,等等我睡着了,你就让人带给小竺。阿策,我胆子小,若是国破,你快些来找我,好不好?”

他整个人都蜷缩着,将她痛苦揉进怀中,声音错乱沙哑,他说:“好。”

[恨意值:一星半。]

乔熙笑意温柔,她觉得神智越来越沉了。

“阿策......”

“我在。”他这般说。

乔熙微笑,声音小小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贪生怕死?那个时候......我为了自保,还当着李延的面,故意捅了你一刀,就是为了和你划清界限。”

萧淮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些旧事,他眼睫颤动,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也更沙哑:“我没有这么想。”

乔熙知道,他是骗自己的。

虽然任务失败了,她还是如自己最不愿意的那般,死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却没有预想中那么痛苦,甚至还有几分释然:“阿策,我那时是有苦衷的......其实啊......”

她说到这里,轻轻闭上了眼,道:“倘若国破,就算你保全了我,我还是会陪着你离开的。我不想,也不会活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小乔......”他的眼中有不可置信,这一天,他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可乔熙没有看见,自顾自说下去:“那药......我在今天以前,真的以为是补药,方才锦娘......打翻了,我才发现原来是毒药。可是啊......阿策,我......还是喝了,我想让你知道......我......我真的愿意陪着你,哪怕是,去死。”

萧淮策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突然有了深刻的裂缝。

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乔熙的脸上。

她认识他将近十年光景,第一次听见他这般崩溃的哭声,嚎啕痛哭,声音绝望又凄厉。

乔熙想说,阿策,不要哭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彻底失去神智之前,她听见系统复杂万分的声音。

他说:[恨意值:零颗星,爱意值:五颗星。]

总会有一个人,让你抛下所有的戾气……

国破的那一天,景成帝安置好了皇城的百姓,之后便死在了火海中。

新帝的将军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被烧得蜷缩成了一团,焦黑可怖。

还是有眼尖的士兵发现,这被烧得扭曲的尸体中,竟是有一个物件。

士兵对将军说:“将军,那废帝怀里有东西。”

将军看着眼前毫无体面可言的尸体,眼前一亮,语气急切地说:“拿出来看看,说不定是传国玉玺!”

可是景成帝将那件物件抱得死紧,四五个士兵用力想要掰开,都是无果。

将军没有办法,用锋利的刀连砍数刀,劈开了面目全非的尸体,才看见里面安放的小小锦盒。

盒子上的布帛,是景成帝迥劲有力的笔迹,上面写着:传国玉玺在藏椒殿的花园榕树下,烦请将吾与吾妻合葬。吾妻怕虫子,水葬最宜。

在场之人,都是唏嘘。

后来将军拿到了传国玉玺,命人将景成帝的尸首和那精致的锦盒细心收敛,葬进了般若海中,算是给了最后的体面。

有渔人深夜打渔,似乎看见景成帝和皇后的蜃楼,两相缱绻,情深意切。

街上有孩童歌曰:

藏椒殿,帝王妻,性娇柔,作虞姬;

山河碎,废帝殁,传国玺,不及妻;

般若海,共赴泉,有来世,盼君期。

若得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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