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动汪勇和徐荣飞,陈军是在半夜时分,脚步踉跄着离开校园的。
从城里到家里几十里的路,他慢慢地走了十多个小时。
回到家,就稀里糊涂地病倒了!
这种病,不是身体上的。练武的人,身体强壮得如头牛,岂能说病就病?
可陈军却又不能不病。而且,这一病就是十多天。
一个头顶着光环,有着锦绣前程的人,突然从世人顶礼膜拜的神坛摔下来,这种心态不是一下子就能够转变过来的。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陈军还是需要时间来修复受伤的心灵,需要时间来适应世人复杂的眼神。
以前那些羡慕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冷漠,怜悯,甚至是嘲讽。
特别是一些爱唠家常,经常在一起攀比的大妈大婶们,说出的话尖酸刻薄,比刀子还戳心。
“读了那么多的书,还不是又回到家里来捡狗屎了?”
“那算命的瞎子说了,他就没有这个命,估计以后连老婆都娶不到!”
“还是我那孩子好,初中都没读完,就去外面打工了。现在每个月,都拿万多块钱。”
“幸亏你家孩子出去得早,要不然,也跟他一样,没什么前途。”
各种零星的闲言碎语,总是有意无意,遥遥地飘进陈军的耳朵里,不断地冲击他比较脆弱,还不够坚强的心灵。
可当陈军只要一靠近这些人,她们又会假惺惺地笑着安慰他:“失败是成功之母,陈军啊,这次没考好,可以复读一年再考嘛。”
“是啊,吃一堑长一智,吸取经验教训,争取明年考个好成绩,让我们也跟着沾点光啊。”
“对对对,千万不要灰心。那个曾经留学国外的四眼狗,不也读了四个高三才考上大学的吗?他的成绩还不如现在的你!”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人家都功成名就留学过国外,在她们眼里,也就一个戴着眼镜的四眼狗。
留学国外怎么啦?你如果赚不到大钱,在她们眼中照样一文不值!
陈军没有心情搭理她们,也没有必要去跟她们理论。
流言止于智者。要想真正堵住这些人的嘴,只有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农村里的人,看人有没有本事,钱是唯一衡量的尺码。
乡村的阳光很美,也很干净。带有泥土气息清新的风,轻轻地吹拂着。
早晨和晚上,陈军都像个不堪负重的病人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附近转悠,晒晒阳光。
他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让父母看着很是忧心。
父母虽然希望他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但更希望他拥有健康的身体,快乐地生活!
“陈军啊,书不读就算了。人生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受陈军的影响,他的父母也仿佛一下子憔悴苍老了很多。
陈军知道父母憔悴苍老的原因。
从他进城读书开始,他的家里就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可现在,却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真正地有种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
就连那些曾经有意把女儿许配给陈军的人,也开始躲避他的父母,像避瘟神一样。
高考都名落孙山失败了,还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不成器的废物!
陈军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他不埋怨她们,也没有理由去责怪她们。
他想说的是,“大妈大婶啊,我才十八岁哩,你们凭什么就敢断定我的人生和未来?”
家乡,陈军肯定是呆不住了,也不想呆!
乡村里那种无聊的人,飞短流长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陈军无法承受这种无形的压力。
不继续复读,又不愿意在家里找点事做,那就只有南下打工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农村里的人吧,如果不能鲤鱼跳龙门,那就只有认命做一辈子的农民。
早些走上社会,想方设法去挣钱,然后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就像那些大妈大婶说的那样。
陈军名落孙山,自然也逃不脱这种宿命!
可是,真要独自出门到外面去漂泊打拼,对于他这样刚从校园走出来的人,又谈何容易?
这不是勇气不勇气的事。至少,在外面总要有人照顾,有个可以落脚栖身的地方才是啊!
有意无意,陈军又苦涩地把一篇小散文拿了出来看,重温自己当时写它时的豪迈。
用不着规划设计,我们就两手空空,打工去。
东西南北中,我们以不规则的脚步演绎着缘分,演绎着岁月。
不在乎别人以怎样的目光对待我们,不计较自己的身姿是潇洒还是猥琐,我们用年轻的心漾起七彩的轻舟。
无论过去我们是如何孱弱幼稚,无论路途是怎样逶迤曲折,我们都会在打工驿站上成熟为一抹动人的风景。
不管明日的天空会不会下雨,不怕多情的季节如何坎坷,只要我们勇敢走进这片拥挤的蓝天,我们的心灵便会净化成美丽的诗句。
只要我们从容面对成功失败,我们的呼吸,便会燃烧成一朵妩媚的云彩。
我们以满腔的热情叩响求索的绿键,我们以追梦的执着丰盈人生,我们以青春和汗水,铸造时代的辉煌!
我们向穿梭的风挥挥手,我们朝流浪的帆微微笑。
一种季节的呼潮鸟,是那么响亮地从天空划过:我们捧着一轮太阳在走!
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曾经发表在打工族的杂志上,激励过很多的人走出家门。
现在轮到陈军自己了,他却有些茫然,顾虑重重。
或许,这就是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差距吧!
生活在校园的童话世界里,自己能编织美好的梦境,让所有的花朵都美丽绽放。
但却无法做到,让现实的风雨在真实的生活中消失。
陈军准备南下打工的事,自然让那些关注他的大妈大婶,又找到了搭讪的话题。
“陈军啊,现在外面的事不好找。要不我帮你说一声,我那儿子在厂里说话还管用,让你进去先做个杂工什么的。”
看是好心,却是典型的炫耀。既抬高了她儿子的身价,又把陈军贬得一无是处。
“是呀,是呀。现在外面好多大学生,都拖着行李蹲在马路边喝矿泉水,找不到事做。”
见陈军沉默不语,就有人察言观色着开始附和了。
那语气明显在暗示他,别不识好歹,硬充什么好汉。要不然,就准备在马路边餐风露宿吧。
人家大学生才喝矿泉水,你估计就只能喝自来水了。
说实话,陈军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情况。
可刚出校园的人,哪个不是血气方刚?哪个又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屈辱地生活?
何况,他是搞文学的,骨子流动的都是诗情画意。
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自己也不能退缩,也要带着浪漫的心情,去拼搏一下。
既然决定南下去打工,路再艰难,也得自己亲自去走走,闯出一片天地来。
在别人羽翼的庇护下,自己的路虽然风雨会少一些,但很难出人头地!
陈军不知道汪勇和徐荣飞,会不会再选择复读。
但他知道,这两个家伙肯定会千方百计打探自己的行踪。
毕竟,离开校园的时候,自己没有正式跟他俩告别。
当陈军真正坐上南下的车,走向人生新的开始时,记忆却猛地又想起了校园的点点滴滴。
抱着行李,望着窗外的景物倒退着远离,心里还是充满了惆怅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