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不服么
林啸的话音未落,一枝青芽,自莲子中破壳而出。
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迎着阳光笔直向上,渐渐生出一只梭形叶卷。
叶卷越长越大,慢慢舒展开来,最终变成了一顶华盖般的翠绿立叶。
不知何时,没人注意的地方,一根暗粉色的花芽从叶茎与叶鞘之间悄然生长。
初时,那点花芽还是小小的一颗,没过多久,浅褐色慢慢转成嫩白的同时,逐渐变成了花苞的形状。
众人的目光此时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冥冥中似乎注定的一瞬,那朵花苞忽然一张,像是试探着这个大千世界般,绽开了一条缝隙,紧跟着,层层叠叠的瓷白花瓣绽放开来,恰如仙骨湖中住,天然水佩风裳,不沾一丝红尘烟火。
看着这朵云台白荷,不少修士鼻翼微动,神色沉沉,似乎闻到了浅浅冷香,又或梦中清凉。
不知不觉之间,一丝丝浅淡褐痕自荷瓣尖上蔓延开来,在瓷白的底色上晕染出一片萧索的秋黄。
紧接着,一片荷瓣忽然一沉,离了花芯,无声中扯断了众人心弦的同时,重重摔在了桌上。
之后,更多的荷瓣枯萎凋零,只剩下一株烟栗色莲蓬,孑然而立。
微风拂过,一声轻响,花茎折断,莲蓬倒伏,脱出几颗莲子。
站在桌旁的林啸袍袖拂过,枯枝荷瓣随风消散,只余下其中一颗,静静躺在阵盘中心。
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演示结束,台上台下却寂静无声,许多人想起之前林啸说的那句话,仿佛万般回忆涌上心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化成怅然一叹。
只见荀承烈长长吐出口气,望着那颗莲子,轻声言道:“如此意境,当真不错,不错啊……”
站在远处的庞会听到此言,再看着台下众人的神色,心中警觉,似乎自打对方的法阵演示结束,便再无人看向自己这边了。
如此下去,这优胜的位置,岂不是要拱手让人?
想到此处,庞会稍一转头,向台下几名玉竹书院弟子,悄悄递了个眼色。
那几名弟子眼见最后这出演示马上就要搅了自家好局,本就心中有气,得到大师兄的暗示,立刻纷纷出言。
“这意境的确不错,可本场较技本来也不是考的吟诗作对,如此破题之法,是否有些取巧之嫌?”
“没错,寻常木行生发之术,一没有五行衍化,二没有真元拟物,光靠着立意便想取胜的话,来这符阵擂台,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
听到前来助威的几个师弟师妹,所挑破绽又准又狠,庞会心中暗笑不止,知道这场较技大局已定,再难翻出什么水花来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庞会大感意外。
只因这几个玉竹书院弟子一番吵嚷下来,周围众多观战修士,竟然没人出言赞同,同样,也没人出言驳斥。
这满场二三百号修士,同时默不作声,都选择了沉默以对。
“怎会如此?!”庞会心中暗暗一句,惊疑不已。
其实那几名玉竹书院弟子所言之事,其他修士又怎么会不知?
的确,方才这场演示在符阵技巧,手段上,是有不足,可要论意境,暗合了生命轮回之壮美,甚至孤身问道之艰辛的一幕幕,又怎是文人审美情趣中,一朵水墨莲花能比的?
是以这么多在场修士,都看明白了,也想透了——让我反对,说不出,让我赞成,做不到,那就用沉默,来表示对最后这场演示的支持吧。
可众人不出声,那几个玉竹书院弟子却根本没想就此放过此节,终究是事已至此,不闹出动静,在较技规则上站住脚跟,这最后结果的,恐要生变。
眼见如此一幕,庞会也知不能再等,刚想亲自开口,便听一直没说话的荀承烈望着下边几名玉竹书院弟子,冷声一句。
“都止了吧。”
筑基修士开口,那几名弟子登时话音一滞,虽然闭了嘴巴,可脸上却还带着愤愤难平之色。
与此同时,庞会也转头看向了这位擂台主持,不过后者同样递过来的目光却有些意义难明。
庞会没敢接这目光,赶忙躬身避开,可这心里却更加奇怪——这是何意?
荀承烈也没管他,径直来到方桌前,朝林啸颌首一点,二指捻了那颗莲子,面上一笑,随后举在身前,朝台下众人朗声道。
“我说这位小友手段高绝,怕是有人不服,但我要说,方才云台白荷绽放枯萎,全是幻术呢?”
“啊?幻术——!”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数百双眼睛同时盯住那颗莲子,尽是诧异神色,就连庞会都猛然抬头,无比错愕地看了过去。
荀承烈将头一点,将莲子大方展示给台下众人。
“这莲子可是连角都没剪呢,如此完璧之下,没有一丝裂痕,又如何生出青芽?不是幻术又是什么?”
说话间二指一弹,直接将那颗莲子自擂台之上,弹入人群。
“若还不信,便自己看吧。”
这话说着,却转头看了庞会一眼,并未多言。
而台下的接住莲子的修士简单查验一番之后,连同周围几人立刻惊叹出声。
“幻术,的确是幻术,这莲子根本没变,还是最初那颗!”
听到这话,原本沉默着,憋了许久的喝彩声终于瞬间爆发出来,就听有人高声喝道。
“道友好手段!竟用的幻术,登台较技,高明,实在高明!”
“好!这下看谁还说取巧有余,手段不足!怕是瞎了不成!”
“老子明明闻到了香味,原来,原来是假的啊?唉……”
“哈哈哈……”
“……”
这边台下如此热闹,引得别处擂台的看客侧目连连,心说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平日里不见什么声响的符阵较技,今天却闹出这么大声势,好像要压倒另一边的演武撕斗一般。
当然也有不少好奇者,立刻远远围了过来,看看符阵擂台到底发生了何事,而这稍一打听,便也惊异无比——要说有人用幻术,骗了二三百号修士,这还了得?登时也加入人群,非要看个究竟不可。
如此一来,这台下的人却越聚越多,反比之前开赛时翻出了一倍不止。
看到台下众人的反应,立在台上的林啸抱拳不停,全当致谢。
而荀承烈则回头望着同样面带笑容的几位评判,出言请道:“这最后一场演示,本不该我这主持点评,但实在心痒难耐,便容我越俎代庖,胡闹一次?”
那几个被请来当做评判的商铺东家,本就和荀承烈相熟,又怎会因着这点小事反对,于是原本负责最后点评的一位老者立刻点头笑道。
“荀道友既然有此雅兴,评上一评又如何?却省了我亲自动嘴,花去一番口舌。”
荀承烈抱拳打礼。“那便多谢了。”
“客气了,请。”
荀承烈转过身来,抬手稍稍一压,台下无比嘈杂的人声登时一弱,便听他道。
“吾辈当知,符阵一道,终究是演绎大道至理于点画之间,我等手段再高,也逃不过万物之实,无论地火水风,又或阴阳晦冥,天地本有,则可画,天地本无,则不成,这,便是此道本源。”
眼见筑基修士分说心得感悟,台下众人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侧耳聆听,要知这机会可颇为难得,就算同为筑基之人,也能两相对照之下,得到不少收获,更何况此间大都是炼气修为,自然更是受益匪浅了。
不过这围观的人么,可着实越聚越多了。
那荀承烈也不含糊,稍作停顿,继续道。
“但凡修过符阵一道,都该清楚,以虚化实,本就极难,稍有不慎,便是一眼可见的破绽。可刚刚一番演示下来,这位小友的手段,若无后来戳破,有谁看出是幻术来了?”
看到众人缓缓摇头,荀承烈笑道。
“从莲子破芽,到青茎立叶,再到白荷绽放,莲蓬枯萎,一番轮回下来,无一处错,无一处假,如此幻术,需要的不仅仅是手段,还是眼界。”
荀承烈说着,望向林啸。“这云台白荷虽不是稀少难见之物,可也非寻常可得,小友草木辨药之功,可窥一斑啊……”
林啸闻言躬身一礼。“前辈谬赞,晚辈不过是喜好杂书,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记得多了。”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
那荀承烈说了一句,又对台下众人言道。
“我说他不错,非是只对炼气修为,而是抛开修为不谈,就是筑基之内,有此见识者,也当得这‘不错’二字。”
“今日眼见如此青年才俊,有感而发,若台下各位有意精研符阵,并立志以此为本,须记住句话,符阵一道,修到最后,拼的不是天赋,不是手段,而是眼界,你若见天高万仞,地深九幽,便知万物在哪,落笔何处,切记,切记。”
话到此处,数百修士似有所感,连同台上林啸,齐齐拜谢道:“多谢指点,我等牢记于心。”
荀承烈笑着一摆手。“今日一场较技,胜负已分,可有异议?”
谁知就在台下众人准备向林啸道喜之时,却有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前辈容禀,晚辈,尚有异议……”
“啊?!”
众修士一听,登时惊讶出声,任谁都没想到,这擂台主持,筑基修为的荀承烈都亲口断下结果,竟还有异议?!
就连后面坐着的四位评判,也都眉头微皱,面色不快。
可那荀承烈终究是有道高人,也不和他计较,仍旧微笑道:“哦?小友有异议?”
“正是。”庞会躬身一礼。“前辈修为高绝,所言道理深入浅出,晚辈亦是所获良多……”
他话音一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将牙一咬,沉声言道。
“可本次符阵擂台,要求刻下法阵,衍化五行,这位道友一手幻术的确手段高绝,可这幻术一法,本就归于杂学,不在正统之内,以此破题,实在有悖较技规则,晚辈,实难接受……”
“哦?”荀承烈语调一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青年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怒。
庞会说完此话,额头瞬间见汗,可心中却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就是冒着顶撞筑基前辈的风险,也必须出头。
只因书院派自己参加符阵较技,就是为的最终优胜而来,如果落败,山门体面直接摔在地上,那结果,可就不是得罪一个松风堂供奉那么简单了,恐怕以后偌大个玉竹书院,自己便再无立锥之地,甚至还能不能修行大道,都是两可之间。
不过他这一番话语,却惹得后面坐着的四位筑基评判寒了脸色,目光不虞地看着这个不知进退的后生狂徒。
可问题是,如此局面又该怎么应对?
难道真要亲自下场,和一个炼气小辈打这嘴仗?如此一来,也实在有失身份。
更何况,即便真压服了他,搞不好,还要被人说声以大欺小。
这也是荀承烈只是“哦”了一声,却没有接下话头的原因之一。
就在台上双方“僵住”,台下议论渐起之时,忽然有人轻笑一声,出言道:“庞道友是吧?冒昧一句,不知当不当问。”
众人一怔,转眼看去,正是那个用了一手幻术,理应赢下这场较技的青年人。
那庞会正愁没人破局,听见这话,又是来自本场唯一的对手,登时暗笑不止,心说你要不说话,搞不好还真能让你得了优胜,可你竟看不清形势,主动找上门来,那就是自己蠢,怨不得别人了。
想到此处,立刻言道:“道友若有疑问,但说无妨。”
“好。”林啸将头一点,继续道:“在下没读过几本书,什么杂学什么正统,听也听不懂,便只一个问题。”
林啸说着一停,歪着脑袋问道:“看你叽叽歪歪,胡扯了一气,说白了,不服呗?”
听到这话,台上台下,数百张面孔先是一愣,随即同时哄堂大笑,就连那几个评判,连同荀承烈都大笑不止,提了手指,连点了林啸几番,却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们在乎身份,这无关看客却不在乎,便听有人立刻叫道。
“小哥这话通透!他这厮就是不服,哈哈哈!”
“对!文绉绉说个屁话,扒干净了,不就是看别人抢了自己的头名,心中不痛快么?那就直说啊,扯些没用的作甚!”
“哈哈哈……”
耳中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讥笑又或调侃之声,台下那几名玉竹书院弟子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高声反驳,可这点声音又如何与众人放对?只是转瞬之间,便彻底淹没无踪。
而台上庞会的脸色,早已阴沉到了极点,仿佛马上就能拧出水来,一双眼睛血丝密布,死死盯住了眼前这道身影。
林啸迎着他的目光,稍稍颌首。“行了,看脸色就知道,你是不服。”
听到林啸开口,台下众人很快止了声音,都想听听他还要说啥。
“既然不服,那也简单,左右是在擂台之上,你便划出个道来,我接着便是,接住了,你走,接不住,我走,如何?”
庞会闻言大笑两声,眉头一拧。“好好好!既然如此,再好不过!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方才忘了询问,失了礼数,如今不妨说出来,也让大伙知道知道!”
此时问这话,就有些歹毒之意了。
只见荀承烈眯了双眼,深深看了庞会一眼,这还是他主持这场擂台以来,第一次露出此等神情。
而台下观战的一众修士,也大都品出些滋味,不由啐了一口——此时问名,怕是这小子打定主意,使出全力,定要让对方身败名裂,输在这场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台上那风姿俊秀的青年人根本不会中这粗浅诡计之时,却见他听到这问题,好像非常开心一般,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朗声一句。
“你可记好了!在下寒溪山,林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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