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波谲云诡
两日之后,林啸早早便和娄宣一起,动身往皇宫而去。
当然了,如此场合,自己这身份,也就是充个不出声的门下弟子,站在后面就行,所以林啸心中也没当回事,只管走个过场便好。
和谈所在的宣政殿,乃是整个皇宫中的第二大殿,几经修葺扩建之后,已成了大朝会之外,国主郭训的理政常殿,能将会址选在这里,本次两国议和的分量,可见一斑。
因着时辰尚早,各家宗门尚未到齐,林啸和娄宣二人也不是喜好热闹的性子,便来到殿外廊檐之下,小声相谈,只等着寒溪山诸人到场。
许是受前几日皇帝遇刺一事影响,这宣政殿外的值岗护卫着实不少,光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也就算了,还都是身具修为的松风堂门下弟子,寻常武官士卒是一个都没见到。
没过多久,一众修士自御道上远远行来,看到其中寒溪山几位金丹高人的人影也在其中,林啸二人赶忙下了石阶,迎上前去,躬身拜道。
“弟子林啸、娄宣,恭迎太师祖、各位师叔祖……”
为首的谢寒山、顾流尘几人看到林啸二人上前,纷纷止住脚步,颌首而笑,立刻令其起身,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就见顾流尘转头望了眼童勉,因笑道:“徒儿前日还提起了林啸这小子,说是有事要与我这当师尊的商量,正好今日见着,不妨说来听听。”
童勉躬身一礼,望了林啸一眼,出言道:“回禀师尊,弟子门下罪命司主娄宣,亲自保举胤州外门南山执事林啸,调入律堂听命,此子秉性,弟子也稍有考教,正是个心思机敏,行事稳重之人,更兼之对山门忠心无二,特请掌门批下法旨,准了此事。”
此话说完,这几位金丹高人,山门首脑都是相视一笑,而后面跟着一并前来的几个内堂弟子,则目光一跳,转头往这名叫“林啸”的外门执事身上看去。
要知道,这律堂所在,乃是寒溪山一门之内,一等一的重要司署,职权极大,寻常弟子只听闻诸峰门下被借调办差,办完即回,要说晋身其中,更怕是难上加难。
可如今这区区外门执事,竟然登堂入室,由司主保举,堂主提荐,掌门审查,这人到底做了什么?又有何本领,让这么多人舍了金面?
想到此处,这些投向林啸目光,不约而同地多了点别样味道。
此时,立在一旁的林啸同样一愣,听到童勉所言之事,竟是要将自己调入律堂,而且还是娄宣保举,立刻躬身答道:“弟子后学晚辈,多谢童堂主赏识,娄司主保举,只是如此谬赞,弟子,实当不起……”
嘴上话是如此说着,可心里却生出了不少感动——原来娄宣神神秘秘,叫自己同行一趟,竟是为了这事。
恐怕这小子也是担心自己没法从大觉寺那边抽身,所以想出的应对之策吧。
如果身在律堂,就是“斩空双圣”想要拿人,寒溪山也不能坐视不理,就这么让人把门下核心弟子,直接掠去佛国听训。
但话又说回来,林啸自然知道其中分寸,无论入律堂之事成或不成,娄宣的这份情谊必须要认,这年头肯为自己出头,出谋划策之人,不是至交又是什么?说句过命的交情都不过分。
至于掌门是否会答应此事,林啸反而没太放在心上。
谁知顾流尘望着林啸沉声道:“当不当得起,我自心中有数,此次若无你水火不避,用心效命,我寒溪山的损失只怕更甚,至于其中隐秘之事,更是无从知晓。”
说到此处一停,就见这寒溪山现任掌门稍作沉吟,又出言道。
“如此看来,你入律堂,正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之举,待到此间事了,你也不必再回外门,便随律堂门下,同回寒溪山,拿我手谕,补全了文书,调入律堂吧。”
童勉一听,面上大喜。“多谢掌门首肯此事!”
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娄宣都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就在林啸刚要躬身答谢之时,却听上官笑怪叫一声,从旁一戳童勉的软肋,出言道。
“呦呵,你小子律堂挖人,还挖到我赤霄峰头顶上来了?”
“哎!师叔,师叔手下留情啊……”童勉赶忙一躲,“这,这哪是挖人,您,您不是还没收这小子为徒呢么……”
“哈,行!还知道顶嘴了你!”
上官笑作势要踢,那童勉直接跳到顾流尘身后。“掌门救命,峰主,峰主他以大欺小啊……”
“臭小子,还知道找自家师尊撑腰?哈哈,你师尊还不是我师兄!”
上官笑说话间就要去扯童勉,却见顾流尘伸手一拦,面上含笑道。
“师弟!你堂堂赤霄峰主,扯他个晚辈作甚!”
说话间朝着有些尴尬的林啸一点。
“正好童勉提起此事,我也有点想法,不妨一起说说。”
上官笑闻言手上一停,颇为意外道:“师兄也有想法?”
顾流尘将头一点,轻叹一声。“我观此子身负重伤,却灵觉坚韧,当年草草论断已是不妥,如今看他身在外门,仍能自励自勉,不坠青云之志,我这当掌门的,岂能一错再错?”
“不如借此机会,将其招入青溪堂,一来想方设法与其整治伤情,二来内堂听讲,总能补足修行根基,也不失为两全其美之法,待到三五年后,学有所成,再入律堂不迟。”
“啊?!”
顾流尘这话说完,不要说林啸本人,就是上官笑、童勉、娄宣等人都惊讶一声,而那几个随行的内堂弟子,看林啸的眼神就更怪了。
心说这人到底何方神圣,引得山门各位首脑亲自下场抢人不成?
那童勉面色一变,似有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师,师尊,您这,您这……”
就见他吭哧了几句,也不敢明言一二,那上官笑却忍不了了,直接出言道。
“你还在这结结巴巴个甚么!”
说着又对顾流尘道。“师兄,你这事办得不厚道啊!若这小子入了内堂,过个三五年之后,还怎么脱得出来!这里外里,岂不是悄悄给孟师兄拦了个好徒孙去!”
那立在一旁,听上去似乎和自己有关,又好像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林啸,默默和娄宣对视一眼,前者面色尴尬,后者面色古怪,但这二人全都闭紧了嘴巴,根本没打算说话。
而顾流尘则苦笑一声,提了二指,遥点上官笑道:“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立时难听了三分!”
说完摇头不止。“罢罢罢,这事且听师尊如何论断便好!”
这几人忽然转头望向满脸笑意,正看着几个后辈弟子“吵架”的谢寒山,就见这老神仙面上难得一怔,旋即展颜而笑。
“你们几个的嘴仗,怎么又扯到老朽这隐退之人身上?”
随后笑着看向林啸,抚须言道。
“既然让老朽说,却也简单,既然此子在外门蹉跎两年,总要有人给他补齐其间所缺,此事由玉矶所领,青溪堂出面再好不过,待到进境无碍,再去赤霄峰修行符阵一道,也是不迟。”
说着又额外补道。
“而且我寒溪山从来没有选一头便要弃一头的道理,至于律堂司职,一并兼着就是,再说,童小子是只等着他办案,根本不管他的修行吧?”
“哈哈哈……”听到这话,几位金丹齐齐大笑不止,似乎对这律堂的行事风格,了然于胸。
那林啸心有所感,悄悄望了眼娄宣,便见后者面无表情之余,却小声叹了口气……
被这些山门师长放声调笑,这童勉也难得赧颜了一把,赶忙说道:“这,这,师祖就别当着小辈的面,拆我律堂的台了……再说了,我,我何曾干过只让牛产奶,不让牛吃草的损事,不至于!真不至于!”
看着童勉如此表情,众人笑得更甚。
待到笑过之后,上官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问道。“对了,不知这小子的谱籍,最终算在谁的头上?”
听到上官笑所问,一直没说话的叠云峰主司徒净忽然出言道:“师兄追得还真细,既然都上你赤霄峰修行符阵了,就不用刨根问底了吧?”
那上官笑转头看了他一眼,哈哈一笑。“师弟你是不用刨根问底,要说这人,不还是从叠云峰上赶出来的么?”
司徒净面色陡然一变,似有不快。“师兄你……”
不过话没说完,便被谢寒山打断道:“此子谱籍自然归在赤霄峰上,这下,你这记名师尊,总该满意了吧?”
说话间拿目光又在上官笑和司徒净二人身上看了几眼,心中也知道,门下亲传的四个弟子中,这二人自打上山拜师,惯是不和,如此二百多年下来,还真是一丝未变。
心中轻声一叹,谢寒山又道:“时候不早,劳几位仙门同道久候终究不妥,尔等且随我进殿去吧。”
众人闻言躬身领命。“是,弟子遵命……”
说话间,谢寒山又看着林啸温言道:“戒骄戒躁,修身勤勉,莫负了山门期望便好……”
林啸沉声一礼。“是,弟子谨遵教诲。”
“嗯,如此最好。”
谢寒山稍稍颌首,引着一众弟子当先而去,唯独上官笑打了个眼神,林啸心领神会,自然落在了后面。
许是知道这“记名的”师徒二人该有话说,其他人也没多言。
待到众人走远,这赤霄峰主才长舒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林啸道。
“这几日着实太忙,也没寻个时间理会与你,怎么样?这伤可还好些了?”
林啸点头道:“峰主放心,索性并无大碍,如今气海逐渐恢复,再将养些时日,也就差不多了。”
上官笑“嗯”了一声,又道:“可拿到了?”
林啸自然知道所指何物。“拿到了。”
没想到上官笑面露惊讶,语带意外。“还真让你拿到了!”
林啸面色一僵。“原来,峰主是根本没想过弟子能拿到啊……”
“我这不是找个由头……”上官笑说着一停,勃然变色道:“嗨!你个臭小子,心中腹诽不止,怎么和师尊说话呢!”
说着作势一番,抬脚便踹。
那林啸哪里敢躲,挨了轻轻一记,稍有尴尬道:“弟,弟子就是一说,再说,再说这不还没行拜师礼呢么……”
“没行你便不认?作死呢你!”
上官笑厉声喝道,两人又扯了几句,便听他继续道。
“那萧清焰你也亲眼见着了,以为如何?”
林啸脑海中忽然想起那道玄衣身影,不由沉声言道:“此人,心思深沉,手段决绝,虽不知其详细跟脚,想来在那皇月楼中,应不是无名之辈……”
上官笑点了点头。“此人虽然只有筑基中阶修为,但从情报上看,却是皇月楼主罗冕,最为看重的弟子,如今命丧安武城中,此事恐怕绝无善了的可能。”
说着长叹一声,继续道。
“且不说此人背景为何,我只问你,与此人相对,你胜算几何?”
林啸回想起琼台之下的一幕幕,俯首言道:“毫无胜算,若不是时间紧迫,他不愿多杀,弟子恐怕绝无活命之能……”
上官笑深深看了林啸一眼。“知道我为何如此问你么?”
林啸摇头。“弟子不知,请峰主示下。”
“既然你回归山门一事,已有定论,有些话便该提前与你分说清楚。”
上官笑一改往日狂放做派,语重心长道。
“经此一役,你该明白,所谓大道论极,非是心思手段,外物丹丸,以上这些,只够你左右逢源,闪转腾挪,而置生死之地,却都救不了你……说到底,天下修士,诸家法度,拼的终究还是修为高低,实力如何……”
“需知对敌杀伐,克敌制胜,需得正奇相辅,方为上策,你虽然有伤在身,世俗行走,不得不处处小心算计,可终究还是行得偏了……”
林啸听着听着,只觉冷汗津津,心中狂跳不止,似乎这两年来的所行所想,都被一朝戳破一般。
就听上官笑继续道。
“待此间事了,我会亲自与大觉寺的两位高僧分说清楚,只等回到山门,设法将你的古怪内伤,调理痊愈之后,再去佛国不迟。”
“在此期间,你便斩了红尘种种,在山门之中,好生潜心问道吧……”
林啸听罢,郑重拜下。“是,弟子谨遵法旨。”
上官笑闻言颌首。“关于此次宗门较技,我知你心中存疑,想不出我为什么未卜先知,又为什么要派你潜入其中,可对么?”
林啸并未否认。“弟子,的确不解……”
上官笑言道:“此事却也简单,之所以派你去,只因你身在外门,为人所不察,大可行这机密之事。至于我缘何知道有事发生,其实答案自明,只不过无人看到罢了。”
林啸疑惑道。“答案自明?”
“正是。”上官笑道:“我且问你,那‘蕴灵白芽’是否珍贵?”
“当然珍贵。”
“此物该有几颗?”
“应是一颗。”
“只此一颗,还有通明灵觉之功,再造真元之能,你说,偌大个独风国,该谁服用?”
“该谁……”林啸刚说两个字,忽然明光一闪,下意识道:“是他?!”
上官笑轻笑道:“正该是他,可这人非但放着天生地长的灵丹玄果不用,反而拿出来充作较技彩头,你说怪也不怪?”
“的确,很怪……”林啸说道:“难道峰主的意思是……”
上官笑却出言打断道:“此事波谲云诡,疑点重重,已不是你该插手之事,只等尘埃落定之后,且再看吧。”
“是,弟子明白了。”
林啸嘴上说着,可转头再望向那高大巍峨的“宣政殿”时,心底却多了几分幽深冰冷之感。
到此处,林啸未再多言,便跟着上官笑一起,拾阶而上,直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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