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看了看傅诚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又迟疑着,什么也没说。
傅诚深一直盯着她看,等了半晌,才开口问她:“你想说什么?”
洛希把头扭到一旁,轻声道:“没什么。”
傅诚深却不肯就此罢休。他身子前倾,无声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依然没有改口的意思,冷冷笑了声:“因为陈芸?”
“不是。”
洛希并不想和他讨论他的感情问题,站起来活动了下腿,打算离开。
他却在她身后,自顾自说起来:“我跟你说过了,陈芸流产只是意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躲着我,只能说明你蠢。”
洛希手握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笔直。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薄情寡义到这种地步?明明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谈起这件事。
她蠢?
明明,是他没有心。
洛希转过身,轻笑了声:“你跟陈芸怎么样,是你们的事,不用解释给我听。我和陈芸的关系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圣母,不会同情她。”
只是单纯得觉得他恶心而已。
傅诚深和她四目相对,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她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两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十分笃定地开口:“还有别的事。你因为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在生我的气。”
洛希简直要被他逗笑出声。她无语道:“傅先生别太高看自己了。”
他冲她笑起来,笑容还挺和煦的,好像她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逗笑了他似的。
他把受伤的手递给她,淡淡道:“我手疼。”
洛希白了他一眼,无动于衷道:“消毒水和创可贴都在急救箱里。”
他“嗯”了一声,似乎是妥协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打开急救箱,拿了消毒水出来,单手去拧瓶盖。
怎么也拧不开。
一个不小心,整瓶消毒水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受伤的手背上。
“嘶——”
洛希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觉得那一下砸得还挺爽的。
大概是她此刻的表情太过生动了点,傅诚深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朝她看了一眼,淡淡道:“过来,帮我上药。”
洛希站着没动。他叹了口气,姿势放低了点,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没骗你,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洛希看了一会儿他的伤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好像,伤口红肿的面积更大了,可能真的发炎了。
他会受伤,也是因为救她的缘故。真的让她坐视不理,她还真做不到。
洛希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过去给他伤口消毒。
下手自然不会很轻。
他眉头拧得紧紧的,满脸的嫌弃:“疼,你轻点。”
洛希拿着蘸过消毒水的棉签,狠狠压在他伤口上,完全没听见的样子。
碘伏从棉花里流出来,顺着他手背上肌肤的纹理流过指缝,留下一路棕红色的踪迹,弄得他手心里湿哒哒的。
他吸着凉气提醒她:“你这样涂,我会留疤的。”
“你留不留疤,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希冷着脸把棉签扔了,在医药箱里翻出来一片创口贴,胡乱贴到他手上。
“伤口处理好了,我走了。”
傅诚深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既无奈,又带了点妥协:“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我为什么要对你态度好?”
洛希被他的话吵得心烦意乱了,也没多想,脱口就说,“你见过几个离了婚的夫妻,再见面时态度很好的?”
她转身就走。
动作却没有他快。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拇指在腕骨上轻轻按了按,力气不大,带着点挑逗的暧昧。
“你的意思是,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我跟你离婚了?”
他唇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你想跟我复婚?”
“不想。”
洛希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力气比不过,脸皮也比不过。紧紧抿了抿唇,补充道,“从来没想过。”
“你倒是……”
他漫不经心地“哼”了声,那只作乱的手便顺着她纤细的胳膊一路而上,大拇指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在里侧的肌肤上,指甲轻轻划过,引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痒。
“……可以想想。”
洛希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忍不住冷下脸:“别碰我。”
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似,动作丝毫不停,指腹继续在她胳膊上轻轻勾画,留下酥酥痒痒的触觉。
夏天本来穿的就少,她虽然为了遮住胳膊上的伤疤,穿的是长袖,但布料也薄。
怪难受的。
傅城深摸到她胳膊伤疤的位置,凹凸不平的,指尖在皮肤凸起的地方轻轻打了几个圈。
“你该去做个祛疤手术的,这都多久了。”
洛希脸色很冷:“无所谓。我已经习惯了。”
她这伤疤已经好几个月了,早就错过了最佳祛疤时间,疤痕的面积又大,光靠涂抹祛疤膏是达不到祛疤效果的。
她也不是没去咨询过祛疤手术,只是医院一看她的疤痕情况,就报出来一个她根本无法接受的价格,问了几家都是这样,干脆也就放弃了。
说白了,还是因为没钱。
像傅城深这种有钱人,是无法感同身受她的难处。
说了也白说。
傅诚深却像是见不得这些疤似的,明明都已经愈合很久了,他偏要按了又按,指尖越来越用力,渐渐的,从痒到了疼。
“你有病?”洛希狠狠甩了甩胳膊。
她语气很不好,在整个江城,是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
自然,他脸色难看起来。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发作出来,只是阴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喉结动了动,淡淡出声:“我并不是有意偏袒陈芸……我承认,我那时候对你有偏见,确实……是……我不对。对不起。”
他大概这辈子也没跟人道过几次歉,短短一句话,他说得磕磕绊绊,很不自在。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跟她道歉了,只是看到她脸色极差,心里没来由得一慌,就把道歉的话说了出来。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
洛希沉默了一会儿,很理智地和他分析:“我是因为钱才跟你结婚的,你对我有偏见,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怪你。况且陈芸是你未婚妻,我和她起了争执,你护着跟你更亲近的人,也没什么不对的。你不用跟我道歉。”
傅诚深皱了皱眉。
她这也不怪他,那也不怪他,听起来好像挺大度的,可他却比她冲他发脾气时还要心烦。
她到底,在生他什么气?
他本来就不是个有多少耐心的人,她又什么都不肯跟他挑明了说。
明明对着蒋诺昀的时候,她什么都愿意说的。
“那我该和谁道歉?”
傅诚深眼底浮现出了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他有点烦了。
洛希本来不想回答,可她脑海里这时候却浮现出一个可怜女人的身影。垂着头,身体佝偻,面前还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她忍不住道:“你该和坠楼的工人道歉,该和他的家属道歉。工人在傅氏集团的工地上出事,于情于理,傅氏集团应该给予经济补偿的。你不但一分钱不给,还让李显把他老婆赶走。你真是……真是……”
她咬了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为富不仁。”
傅诚深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冷下去,像在看傻子似的,讥讽地勾起了唇角:“所以,你真的是因为不相干的人,在生我的气?”
洛希冷冷回他:“不相干吗?可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
傅诚深眼睛半眯,冷飕飕地打量面前的女人。
洛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傅诚深冷嗤了声,随后,他慢慢从躺椅上站起来,视线散漫地将她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遍,忽然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跟着转身,什么也没说,走进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洛希下意识抬了抬脚,想跟过去。
她这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允许。谁知,刚刚迈出半步,就听见“刷拉”一声,男人把帐篷的拉链拉上了,还从里面锁上了。
洛希反应过来,脸上讪讪的,看着紧闭的帐篷门,忍不住骂了声:“神经病。”
转身看到傅诚深那碗自热米饭已经好了,迟疑下下,又气鼓鼓道:“饿死活该。”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是傅诚深的,他走得急,把手机忘到躺椅上了,屏幕亮起来,显示是李显打来的。
洛希不想去管,任由铃声响了好几声。结果隔壁营地的人听见了,好心提醒她:“你的手机响了。”
她朝隔壁看了眼,那边是一家四口出来野营,这会儿吃过午饭,两个孩子都犯困了,躺在野餐垫上睡得正香。她只好冲人家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忙把电话接起来,想跟李显说一声,让他等会再打。
刚把手机凑到耳边,李显那边就先开口了:“傅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五千万善款分别捐给了白振明老家的养老院和学校,对方搞了个捐赠仪式,希望您能出席,您看,需要回绝他们吗?”
白振明就是那个坠楼工人的名字,洛希记得很清楚。
她张了张口,诧异出声:“李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傅先生并没有对那个坠楼工人置之不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