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红酒厂的厂长孙向东拿着一张两千块钱的发票递给了我,问我可不可以报销。
我接过发票,搓了搓,又放在窗户下面看了看,心里暗道“妈的,还是真发票。”
他们真有发票?
孙向东又靠近了我,笑道“县城的也可以开”。
我一时不可置信地道“咋,你不是第一次”。
孙向东搓了搓脸,道“阳哥啊,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咱都是男人,男人就这点爱好,”。
设备维护费?他们是真该开啊。向东啊,这事你就不要这么高调了,等到那天查账,两千块钱不是小数目,搞不好是要吃牢饭的。
孙向东忙收起了发票,爽快地道朝阳,这次兄弟没吃亏,还没给钱那他们的人就上来了。一脸坏笑地又道“阳哥,下次有机会,哥带你去县城,我知道有几个地方安全”。
我实在没想到孙向东如此胆子大,还几个地方,就道“这次是找了关系才算的赌博,如果下次再被抓到,可不敢保证”。
正教育着孙向东,吴香梅推门而入,看我俩在一起,直接道孙向东,正好你也在,省得再转达了,红旗县长已经原则同意了我们的提议,就是高粱红酒厂可以在工业园区、城关镇和安平乡做个对比实验,如果实验的数据差异不大,可以搬迁到县城,到时候县里会给予全力的支持,如果确实产不出高粱红酒,那就在安平原址扩建,但是原址扩建,县里财政不资金扶持,只技术上的指导。
这个方案对安平和高粱红来讲,是最稳妥的一种方案,如果异地实验高粱红成功,到时候搬迁高粱红也不是不可以。
孙向东道“吴书记,这个方案好,我们马上去实验,但实验发酵需要场地和时间,这找谁啊”。
朝阳,这个事红旗县长没有安排,这样,明天去县里开会的时候,我们问一问。
明天去开会?又要开会?
恩,打电话的时候,红旗县长正好提了一嘴,喊我们两个都要去,九点钟在小会议室。
到了办公室,就听到了电话的响铃声,拿起电话,就听到了李叔的声音。
晚上一起吃饭,乾坤书记专门交代,喊上你和晓阳,你多带点酒,乾坤书记说省城还不好买。
好,我带几箱。
在其他乡镇企业还在烧红砖,压煤球的时候,韩羽公司和高粱红酒厂实在是太过耀眼,每周各级领导都要到安平乡检查调研,也有一些外县的乡镇企业来考察学习,乡大院里有限的房间里专门找了一个房间还存酒,只要是乡镇领导,找党政办签个字,都可以从里面领酒。我本想喊芳芳去领几箱,一想又算了,这事以私人身份给乾坤书记买几箱酒就是了。
下了班,就去了高粱红酒厂,后座装得满满当当,知道我买酒送人,除了成箱的高粱红,高春梅又从仓库的角落里找了几坛落满了灰尘的坛装高粱红。算下来两百块钱。孙向东拿发票报账的事启发了我,也让高春梅写了一张欠条,回去好找晓阳报账,毕竟两百块钱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先接了晓阳,第一件事自然是找晓阳报账,晓阳看到这白条,就从手包里掏了两百块钱,十分大气地给了我,接着就把这条子放到了酒上。道“送礼要送到明处,别让乾坤书记觉得你是从高粱红酒厂里抱的酒”。
晚上宾主甚欢,刘乾坤是实职的副处级干部,这次到了省政府,挂职的是省政府秘书二处的副处长,并不是为周鸿基副省长服务。秘书二处服务的是常务副省长俞泰民,也就是二哥晓勇的岳父,二嫂淑清的父亲。
刘乾坤虽然去省城挂职,但周末还是要回平安县老家,今天任命县长的干部大会本可以不参加,但组织部的同志通知的时候,刘乾坤没有犹豫就同意参加了。刘乾坤道,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去了省城几天,看到的最小的官都是副厅长,跟着省上的领导,自己的眼界和思路一下开阔不少,虽然没有当成县长,但是在省政府锻炼一年,收获应当不比当县长小。
临别的时候,看着满满的一车高粱红,刘乾坤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笑道,这么多酒,好好好,朝阳,我不能拿公家的东西,这些多少钱。
晓阳忙道“刘叔叔,这些不是公家的,都是朝阳在酒厂买的。我们当晚辈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李叔、张叔、马叔三人,加上刘乾坤以前的秘书,现在的工业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展志齐已经在帮忙搬酒。
李叔打着饱嗝,随手拿起了酒上面的欠条,道“乾坤,别跟他们客气了,这小子真是自己花钱买的”。说着,就把欠条递给了乾坤书记。
刘乾坤会意一笑,道“恩,这一下就暴露出朝阳同志在家庭里的地位。既然是你们私人出钱,我就不客气了”。
李叔看着下面有四五坛坛装老酒,直接抱起了一坛,朝着自己车上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这坛归我,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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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酒,大家各自回家。晚上的时候,就把孙向东的事给晓阳说了一二。
晓阳知道后,怒骂道“真没想到,孙向东看起来是缺根筋一样,但是竟然还干这种事。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说着,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打着打着,晓阳就拍了拍我的脸,挖苦道“这孙向东那你可是真没有当外人啊。嫖娼的事都要带着你干”。
我没去,没去。
没去,是不想去、不敢去还是不会去。
不会去,不会去。
晓阳一下就钻进了我的怀里,又道,这事春梅也有责任,对待男人,就是要身体掏空,钱包掏空……
晓阳也接到了去县里开会的会议通知,九点半的会,也就是可以在家待到九点,岂露尚小,只是睡和吃,也还识不得玩具,但是邓叔叔还是在地区带回来不少的小玩意,拨浪鼓、布娃娃。
到了会议室,时间尚早,在县委机关,我和晓阳都是拉开距离,晓阳去找了张叔,我则去找了友福继续沟通高粱红酒厂改建的事。
对于高粱红酒厂的改扩建,友福也基本认可了乡里的方案,先实验,再扩建,免得酒厂盖好了,造不出来酒。
算着时间,九点二十五,友福起了身,一同就到了小会议室,虽然友福是副县长,但是友福的杯子和笔记本,向来都是自己拿。
到了会议室,原本以为所有的乡镇都要参会,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有秀水、安平、滩区和城关镇和工业园区,县里的部门相对多一些,公安、交通、工业、财政、税务、农业、水利,坐在长圆桌客位的,基本上都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干部了,马叔的一头灰白头发,显得很不和谐。
参会的人算不上多,我坐在了吴香梅和晓阳的中间。非常委的友福几个副县长已经到了,大家都已经坐定,不多会就看到齐江海亲自拿着本子端着茶杯,而郑红旗气宇轩昂、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东西刚刚放下,张叔、李叔陪着邓叔叔也进了会议室,但看起来几人面色有些凝重。
晓阳在本子上写得很是认真,我扭头看了一看,上面正写着12月收支,这镇长当得合格,财务收支做到心中有数,再仔细看,不对,上面写的笨蛋买酒。
晓阳自是注意到了我,笑了笑,用手盖上了。
这还保密。
县委办主任张庆合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等到主要内容是研究细化怀义书记莅临县城参加两高路全线通车仪式,调研乡镇企业发展和冬灌抗旱的相关工作,下面请县政府副县长孙友福介绍整体工作方案。
友福讲了话,通报了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明确了各个点位的牵头人、汇报人和责任人,除了两高路,秀水的冬季暖棚蔬菜种植,安平的高粱红酒厂和韩羽公司、城关镇的地毯总公司、工业园区的环美公司都是考察点。
友福通报了工作上的安排,作为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叔又对安全上的事做了强调,布置完任务,最后说了句,各单位在考察期间,一律不准使用高压锅。
李叔讲完,就是升任县长的郑红旗来做重点安排,郑红旗的安排不再面面俱到,而是宏观得多。一是各单位打起精神展示风采;二是各单位抓好落实见到成效;三是各单位领导挂帅亲力亲为。
事实上,当了县长的郑红旗高兴了只有一天,就感觉到很多工作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开展,整个县委大院里无时无刻都有着钟毅和邓牧为的身影,副书记刘乾坤、县委办主任张庆合、负责工业的副县长孙友福、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尚武都是对邓牧为唯命是从。其他几个常委如新来的宣传部长白鸽、统战部长罗至清也是天天往邓牧为的办公室跑,一个组织部长王满江也有个官场的老油条,纪委书记施伟强倒是和邓牧为不亲不热,但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再看看会议桌的对面,女儿、女婿、至交的儿媳,就连吴香梅,也是钟毅的老部下,听说现在已经和邓牧为,走了一条线。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县政府办主任齐江海算是自己的人,让郑红旗多多少少有了一丝的慰藉。
布置完任务,郑红旗端起了杯子,喝了口茶,又看到了马军,心中又是一阵发堵,地区要各县尽快研究班子人员意见,马军要提拔副县长,县政府班子里又多了邓家军的人。但是马军走了也好,马军在财政局的位置上,自己想干什么,都要顾虑钱,县委书记管人,县长管钱,这是惯例,如今自己连财政局都管不了,还算个屁的县长,一定要找一个贴心的人,来当财政局长。
郑县长讲了话,张庆合道“同志们,下面请县委书记邓牧为做重要讲话。”
邓叔叔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但语速并不快。道同志们,刚刚友福同志、尚武同志和红旗同志都做了工作上的安排和部署,谈得很细,讲得很好,我都赞同。下面,我再谈三点意见。第一,思想认识上要提高站位;党的十三届三中全会的精神实质,重点还是在规范经济秩序,保持物价稳定,具体落实到基层,就是各项生产资料和群众生活水平啊处于一个合理的区间。从省区县乡前期强有力的督导之下,全县工业生产和群众生活逐步恢复了正常,这一点在汇报中要得到体现。第二,工作准备上要求真务实;领导来一次,我们不能搞假大空的东西,做得好的我们坚持,做得差的我们坦诚接受批评积极纠正,不能再去像过去一样什么赶英超美、亩产万斤。实事求是才能为领导决策最正确的决策依据;第三,任务落实上要勤俭节约。今年财政上比往年宽裕一些,攒下这些家底不容易,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什么是刀刃,就是全县还有140个村没有通电,还有七万亩土地没有水源,还有6个乡镇没有通高标准公路,趁这个机会多说一句,我和地区交通局的崔浩局长已经沟通了,两高路的修通不是终点只能算是,我们要在县里修建环线高标准公路,把县里其余六个乡贯通起来。领导这次来,招待所就不重新布置了,必要的钱我们该花要花,但是总原则是勤俭节约,大不了领导批评我们几句嘛,同志们,节约下来的真金白银为群众多办几件实事,就算有些纰漏和不足,我相信咱们怀义书记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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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会,先去政研室主任老卢那里取了稿子,还未出门,就被程国涛喊住了。李乡长,邓书记和学武县长一直在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
跟着程国涛到了邓叔叔的办公室,程国涛直接关上了门。邓叔叔和李叔两人都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抽烟,茶几上摆着两杯茶。
邓叔叔挥了挥手,道,先坐下。
李叔给我掏了一支烟,开门见山道“这次领导确定的考察点位就是韩羽公司,我和地区公安处汇报之后,地区公安处事实上早就掌握了一些线索,韩羽公司确实是一家正规企业,但是韩羽公司的那个金总,身份很复杂,现在地区要求我们在高粱红酒厂和韩羽公司安排人进去,这件事需要你协助。”
安排人,安排什么人?
李叔道“这是机密,喊你过来,是让韩羽公司找一招人,我们的人会混进去”。
直接安置?
不行,李向东的事已经打草惊蛇了,要润物无声,不露声色。
我思考了一下,道“问题不大,韩羽公司正在试生产,试生产结束之后就是正式的投产,到时候他们会委托乡里招工”。
李叔道,那行,这件事就这样,注意保密,需要的时候,我会联系你协助,这件事注意保密纪律,只限你一个人只知道,吴香梅不能说。
邓叔叔又补充道,晓阳也不要说,不是不相信大家,而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好,明白了。
老李,你还有没有交代的?
没有了。
邓叔叔又嘱咐道朝阳啊,现在很多事情看起来表面和谐,事实上暗流涌动,安定的发展局面来之不易,我们要有危机意识,高粱红酒厂,不仅有广阔的经济潜力,还有着特殊的文化传承。孙向东作为传承人身份特殊,既是我们的保护对象,也是我们的管理对象,经济战线上的问题同样严峻复杂,要把人看好。
邓叔叔,明白了。
恩,相关工作及时和老李沟通,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从办公室出来,谢白山已经在楼下等待,虽然不顺路,但吴香梅还是送了晓阳去城关镇,路上吴香梅和晓阳两人挽着胳膊聊得火热,如同亲姐妹一般。
路上的时候,我和吴香梅认真地看了卢主任的稿子,这标题就起得好,实干担当、勇于作为,用经济手段促进民营经济乘势而上。文章开头就把高度拉到了位,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指出了当前工作中心是稳定经济秩序,而好的经济秩序就是多条腿走路才能蹄疾步稳,民营经济、个体企业在经济发展中应当发挥重要作用,安平乡党委政府认真贯彻落实……,吴香梅道,这老卢主任真是老练,论断清晰而有力,丰富的理论支撑,还结合了咱们贷款的实际案例来生动阐释民营经济、个体企业的关键性作用,文字表达精准且富有文采,无论是概念的阐述还是数据的呈现,都显得恰到好处。这篇文章一发,我看不仅是董远印个人副科的问题能够解决,对咱们党委政府都十分有利。朝阳,回去之后马上刊印《安平参考》第三期。
其他材料我都看了,也都已经刻了版,就差这个头版头条了。
谢白山瞅了一眼,有些不屑,带着一股子东北腔道“咋,一篇文章就能解决董所的副乡长,这是老董要拿回去烧给他祖宗,他家祖坟能冒青烟不成”?
吴香梅实在没想到谢白山冒出了这么一句,道“滚你的,好好开你的车”。
谢白山嬉皮笑脸地道“我是说要是可以,我偷偷给我家大姑父也烧一张”。
吴香梅道“你大姑父都人大主席,正科级干部了,你这烧多了,不怕把他老人家送走?”
乡镇里就是这点好,平日里都没有那么严肃,有时候时常开个玩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乡大院。我和吴香梅安排布置了任务,其他都好说,就是这安平大集上的环境卫生,是个老大难问题。
不同于城关镇,有专门的环卫所,安平大集的卫生,则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大家早上起床之后,就拿着扫帚扫一扫,但是公路上的垃圾则是无人清理,这一块就成了乡镇学生地,每到有领导来,乡里都会请乡镇的学生们以劳动课的名义,分班包干,就把卫生给清理了。但现在不行了,县教育局发了通知,为了保障各学校的教学秩序,原则上各中小学的学生不再参与社会卫生环境治理工作了。
吴香梅看着老葛,道葛大爷,这大集本来就是你们葛庄和孙庄两个村的,这两个村现在合并成了一个村,你葛大爷在这村上是一言九鼎、颇具威信,怎么样,把环卫这个工作接下来吧。
老葛抽着烟,抖了抖烟灰,道“把环卫工作接下来也行,但是要有经费,有了经费咱吴咱才能请人手,买扫把,运垃圾。大家都知道,大集上人来人往,又有许多的小摊小贩,卫生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尤其是现在两个村子合并,范围更大,任务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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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香梅点了点头,她明白老葛所说的困难。她回应道“葛大爷,葛主席,您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我看这个问题一分为二,第一啊,眼前怀义书记就要来了,我们先动员村里的群众,把卫生打扫一遍。第二那,等到忙完这一阵,我看乡里或者村里,可以以收取卫生费的名义,向在大集上摆摊设点的,收点卫生费嘛。这样,也符合谁污染谁治理的工作思路”。
老葛听吴香梅说可以收卫生费,眼睛里有过一丝激动,但毕竟是在乡镇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干部,又叫苦道“打扫卫生是个苦差事,收卫生费也是个得罪人的工作,乡里是农历逢三逢八两个集,只有大集的时候有些流动的摊贩,平日里都是孙庄和葛庄自己村里的群众,也收不了多少钱。但是香梅书记既然吩咐了,我就是舍出去这把老脸,也要把卫生费收上来。哎,到时候工商所和派出所的人,必须来站台。”
吴香梅知道老葛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但是没办法,乡镇大集就有三四千的群众,远比一千多人的小村复杂,不仅村民之间宗族之间时常有械斗,有不少人是比较刁钻的,连乡村干部也不放在眼里。只有老葛这样的熟门熟路的人,本就住在乡镇大集,本家又有几个兄弟的人,才能把这些事办了。
一天开了两个会,就不想在办公室坐了,今天正好是大集,就想着去大集上转转。
已经临近中午,不少摊位都已经收了,大街上的人稀稀疏疏,摊位收了之后,多多少少就有一些垃圾。特别是一些卖吃食的摊位下面,油渍已经侵入了路面,就算清扫了干净,也会留下斑斑痕迹。
看着笔直的大街,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清扫,看起来垃圾遍地。不过还好,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院子,院子的角落里都有旱厕,粪便和尿渍不多,又逢冬天,没有什么味道。
正看得出神,忽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朝阳。
我扭头一看,这人好熟悉,不正是我的高中同学,刘建国。
哎,建国,你在卖白菜啊。看着驴车后面有小半车的白菜。地上散落着不少的白菜叶,不少看起来还能吃。
建国摸了摸头,憨厚地笑了一下,在建国的后面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一盒蓝土布棉袄。棉袄上面磨的油光蹭亮,小孩怯生生地看着我,又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
我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建国,可以啊,儿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是啊,毕业都快十年了。来来,抱两颗白菜回去。
我忙什么手,道“不不不”。
见我拒绝,建国倒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道“忘了忘了,你现在是乡长了,哪能吃白菜”。
十多年未见,我也有些尴尬,道“不是不吃,是不能白拿。哎,建国,吃饭没有。”
啊,没有没有,今天卖白菜的太多了,到现在还没卖完,卖完之后,就回家吃饭。
我看着建国,道“那这样,干脆我们去喝羊汤。看着建国有些局促,道“我请我请”。
说着,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就去了羊肉汤馆子。
老板葛从伍早就认识了我,忙帮忙拴了驴车。
看着建国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十分讨喜。就先喊了两个现成的羊头,一些五香羊排,让孩子先啃。
这孩子咽了咽口水,又看向了建国。伸出了手,手上冻得也有大大小小的冻疮。
我忙动手,撕了一大块羊排给了孩子。
老葛亲自送来了两个夹着羊肉的火烧,道“李乡长,你这车上的白菜可不错,正好店里没白菜了,你别跟我抢,我包圆了哈”。
我看着老葛,会意一笑,道“我这白菜可不便宜”。
老葛从沾满油星的围裙布兜里掏出了钱,数了数有十元。道“我先付款”。
建国忙扭扭捏捏地起了身,道“十块钱,都能买一车了”。
老葛挥了挥手,就安排人搬白菜去了。
建国没有忙着收钱,也是咽了咽口水,我忙递了筷子,道“天冷吃点热乎的”。
建国眼神里有些躲闪,还是动了筷子,羊肉炖得早已入了味,到了口中夹杂着羊油的羊肉直激味蕾,满足感油然而生。
建国,我记得你是刘家店的,我去过几次,咋没见过你?
啊,我倒是一直在家,农忙的时候种地,平时也不咋出门。
毕业这么多年,咱班同学也没搞过聚会,也不知道大家干啥。
建国放下筷子,道“年年聚,只是你没来”。
耶,你们聚会咋不通知我。
啊,通知了啊,他们说,他们说你现在从了政当了官不来。
我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道“我一个乡镇上的从个球的政啊,再说,建国,我发誓,自从我退伍回来,同学也见过的不少,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聚会的事呀”。
建国道“不会吧,老许把胸毛都拍断了,说和你关系这么铁,都没喊动你”。看了看左右,又低声道“他们说你媳妇管得严,媳妇不开腔,你连屁都不敢放。哎,你别生气,他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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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没有生气,道“妈的,这么机密的事,谁给我泄露出去的”。
见我看起来玩笑,建国也不再那么拘束。笑了笑道“朝阳,真羡慕你啊,咱一个班,吃上公粮的就你一个,那可是三十多号人。哦,还有一个,咱们班的团支书,马秀英,现在在秀水。”
马秀英在秀水乡?
对,在秀水乡乡中当老师那。朝阳,当初人家马秀英对你可是有点意思。
哎哎,别乱说别乱说,能有啥意思,不就是我写字写的好,每次搞活动让我抄板书。哎,建国,我印象中我当兵走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去村小教书吗?咋现在在卖菜啊?”
建国搓了搓脸,又给儿子掰了一块羊排,道“就怪自己命不好啊,前段时间转正考试。学校通知我,说我没考上”。
没考上?不可能吧,我记得当初考试就是走个形式,全部都考上了。
我也听说了,但我还去了教委办去问了丁主任,丁主任现场给我翻了名单,咱乡里确实没有我的名字。
那你就不教书了?
建国尴尬地一笑,道“不是不想教了,是乡里不让教了。说我这么简单的考试都不过关,咋教学生。自己想了想,也确实没脸教了,一个乡里,就两个人没考上,孩子们咋看咱。哎,朝阳,你说也怪了,我也觉得考试的题并不难,你知道我在高中,差一点就考上了大学,我教的学生,在乡里组织的联考里,排名一直就将就,咋就没考上那?”
我不断回忆着那段往事,因为大哥的牺牲,加上又没负责乡里的教育,确实有些模糊。但我记得文静又或者是谁说过,又或者是什么文件中有提起过,这次考试,县里解决了所有的代课教师和民办教师的转正问题。
老葛已经上了酒,我和建国碰了一杯,建国叹了口气,道“因为没考上,孩子的娘跟着别人走了,老父亲憋了一口气,一病不起。朝阳,你知道,我娘又走得早。我现在一个人上有老下有小,前段时间想要报建筑班,这孩子又没人带,想着也就算了。只有靠四亩地,冬天的时候,卖些白菜萝卜的。”
说着又碰了一杯酒。
建国又道“我这个嘴笨,卖菜也不会吆喝。有的人买一棵白菜,就撇掉一半的叶子,算上人工,也挣不了钱”。
说着,就把孩子手中的羊肉要了回来。
哎,咋不让孩子吃?
建国道“孩子没吃过肉,一次不敢吃太多,肠胃受不了,再有,这以后吃馋了嘴,咋养活”。
俩人喝了一斤酒,我找老葛又借了两百块钱,硬塞给了孩子,但这建国走的时候,坐上驴车,又把钱扔了下来。
我看着建国将孩子揽入怀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了乡大院,我就找了吴香梅,吴香梅捏着鼻子,道“我说中午咋没看到你吃饭,你这是和谁喝的酒”。
我笑了笑道“我的同学,刘家店的建国”。
吴香梅装作嫌弃道“有事没事,没事出去,臭死了”。
我反倒起身,关了门。
吴香梅道“啥事啊,还关门?”
梅姐,我问个事哪?这次教师转正,有没有人没考过?
吴香梅略作思考道“咱们乡有两个,你问这个干啥?”
哦,有一个是我同学。不对啊,我印象中是全部考上了啊。
吴香梅也疑惑道“我也纳闷,但给我们乡的名单上,确实少两个人。这事我还问过丁洪军”。
不行,我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着,就拿起电话,拨通了文静的电话,文静以前在教育局人事教育科。
啊,姐夫啊,这事啊,这事我知道,我以前的同事给我说过,对,全部考上了,本来就是政策性的考试,走个形式。
电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我和吴香梅都听得真切,听到都考上了,我和吴香梅对视了一眼。
文静,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查谁?
正说着话,电话突然没有了声音,被挂断了。
梅姐,你干啥?
朝阳,这事,我建议,你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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