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沈黛末震得如同雷劈一样,怔愣当场。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第一次正眼瞧说话的那男子。
男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模样浓眉大眼,是老一辈最喜欢的老实憨厚的模样,皮肤因为长年在草原上放牧而有些黝黑,但也正因如此,倒显得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在配上他浓重的边境口音,有种原生态的质朴的美感。
丰映棠三人在一旁默不作声,虽然她们的身份算是外戚,但对方又不是端容皇子那般强势,想要冷山雁正室的位置,只是纳个侍。
况且对方还是用给沈黛末生孩子的借口......众所周知,冷山雁一直无子。
因此丰映棠她们也不好插嘴,只是有些尴尬。
她们尴尬,沈黛末更尴尬,不仅尴尬还心虚。
她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冷山雁,冷山雁垂着头,仿佛没听见那男子的毛遂自荐一样,沉默地拿起帕子擦拭倾洒一地的奶茶。
瀑布般的长发从他的肩头垂落,遮住了他的深沉晦暗的眼神,手臂一下一下,擦拭着地面,修长如玉的指节深陷在吸满了奶茶的抹布里,指节用力地泛白,奶白色的汁水都从他的指缝里溢了出来。
但有时候,不吵不闹,才是真的生气。
她仿佛已经看见雁子的头顶冒气无形的怒火了。
偏偏他又不吭声,估计是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不好看吧,于是不吵也不闹。
唯一发脾气的方式,就是擦拭地面的时候特别使劲。
唔、狠狠怜爱了。
就在此时,那男子身边的母亲打了他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沈黛末说道:“大人,俺家春郎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自从您上回从匈奴人手里救下他之后,他就一直惦记您,要以身相许捏——”
男子的父亲赶忙接茬道:“俺家儿子的身体打小就结实,干活也有力气,就跟头小公牛似的,好生养得很!他要是跟了您,那就是他滴造化!”
“打住打住!”沈黛末连忙对着那男人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她知道边境的百姓热情豪放,不拘小节。
这边的百姓娶夫郎也不喜欢中原弱柳扶风款的,不然既不能干活,又不能生孩子,徒增负担。因此从小身体皮实,既能生娃又能干活的男子是最受欢迎边境女子欢迎的。
估计这家人是真觉得自家孩子顶顶优秀,所以迫不及待地开始推销了。
但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好生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沈黛末实在接受无能。
“我救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以身相许,我已有家世。”沈黛末道。
那位叫春郎的男人抿着唇,似有些不甘心,直白地说道:“大人,俺喜欢您,愿意给您做小,听说您没孩子,俺可以给您生。”
“不用!”沈黛末陡然拔高音量。
你凭什么给我生啊,我要雁子生!
雁子本就流过产,短
时间内很难再怀孕,这是他的伤心事,春郎的这番话简直是在对他贴脸开大。
沈黛末登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甩手让查芝把这一家子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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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沈黛末如此义正严词地拒绝,春郎无奈地跺了跺脚,恨自己不中用,这样直白的告白都没能打动沈黛末的心,遗憾地跟随父母走了。
他这边才被拉走,一直在擦地的冷山雁也终于将地板擦干净了,站起身,端着煮奶茶的锅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公子......”白茶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白茶一直站在后门门口,听到春郎在屋里说的那些话,又气又怒,却不敢开腔,毕竟女人们都在外头呢,他可不像春郎那种男人,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荐枕席,还说出自己好生养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幸好娘子瞧不上他,直接将他轰走了。
可这也生生打了他家公子的脸,如果说连春郎这个才被救回来的普通男子都知道冷山雁一直无子的事情,那小镇子里还有谁不知道?
白茶气得义愤填膺地开骂:“公子您别生气,反正娘子还是喜欢您的,她可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那什么春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那张脸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哪有半点男人样,远不及您万分之一的美貌,更比不上您半分的柔顺,不过是仗着自己身段好能生养——”
“我要是图能生养的男人,给黛娘传宗接代,当初早把阿邬抬进门了,还轮得到他!”
冷山雁的手指死死攥着,狭长的丹凤眼里泛着冷光,仿佛寒光凛凛的薄刃刀片,语气更是压抑着怒火,连肩膀都气得颤抖。
“......公子、”白茶诧异地低声唤道。
如果是在从前,像春郎这种货色,冷山雁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
所以白茶着实没有想到,冷山雁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果然,男子没有孩子,就得一直被戳脊梁骨,哪怕冷山雁生得再美、再贤惠持家,在那些天生有一个好肚子的男人面前,也占不到上风。
‘就因为我不能生,所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我的头上来。’
冷山雁的眼眸沉冷如冰,胸膛不停的起伏,似乎是气急了,连肚子都跟着抽痛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一片,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公子、”白茶小声的惊呼,上前搀扶住他,紧张地问道:“您可是癸水来了?”
自从上次他因中毒而流产之后,癸水一直时有时无,而且毫无规律,不但量少得可怜,每每来癸水时,更是痛得下不来床。
冷山雁呼吸急促,脸上扶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好像是。”
“我现在就回您会房间休息。”白茶连忙道。
“不、”冷山雁疼得指尖颤抖,却还是拉住了白茶的手:“去神龛。”
“公子您都这样了、”
“去神龛!”
“......是。”白茶无奈答应。
神龛在一楼后舍的房间里,里面供奉着据说能赐给世人子嗣的送子张仙,还有道家的许多神仙道祖,神龛内长年香火不断,冷山雁更是日日焚香祭拜,一日不曾落下。
冷山雁不信神,可自从嫁给沈黛末之后,他成了世上最迷信的男人。
进入神龛的时候,冷山雁疼得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但还是强撑着身子,给送子张仙敬了三炷香,然后才慢慢起身回到房间里。
沈黛末才安排好了丰家姑母侄女的住处,就连忙回到屋里去找冷山雁,然后就听到白茶说他癸水来了,疼得不行的消息。
她连忙接过白茶手里刚熬好的红糖水:“我来照顾郎君,你去忙吧。”
说完,她就端着红糖水进了屋。
屋子里,冷山雁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这么疼吗??_[(”沈黛末心疼地掀开被子一角,摸了摸他的额头,全是疼出来的汗水。
“疼、”冷山雁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软绵绵的,像渴望温暖的小蛇一样,缩进了沈黛末的怀里。
“那喝点红糖水。”沈黛末连忙舀了勺送到他的嘴边。
冷山雁去抿着唇,纤长的睫毛轻巍巍地颤着:“黛娘,我的身子怕是废了,就让那个春郎来伺候您吧,他身段好,好生养、”
沈黛末眸色微讶,随即失笑道:“原来是在生气呀。”
冷山雁低垂着头,病恹恹的小蛇趴在她身上。
他确实是在生气,气恬不知耻主动勾引沈黛末的春郎,也气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但他最生气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粉饰太平了。
若一年之内他还是不能怀上孩子,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给沈黛末纳侍,不能让她迟迟没有子嗣,家业无人继承,否则他真的对不起沈黛末。
沈黛末轻轻抚摸着他有气无力的脑袋,在他耳畔柔声道:“边地民风向来如此,春郎不过见了我一次就说喜欢我,说白了,不过是觉得我条件不错,想给自己找个依靠罢了,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我,毕竟世道如此,嫁谁不是嫁呢?这样的男人我可不敢要,更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冷山雁点头答应,心中无奈又想笑。
春郎即便有想找个女人作为依靠的心思,可未必就不是出自真心。
沈黛末不但年轻,还才貌双全,更是这里说一不一的掌权人,当初在繁华迷人眼的京城,都能把端容皇子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她已经成婚的事实,非要下嫁。
如今到了边境,更是成了一块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但凡有点姿色野心的男人,谁不想爬上她的床,更何况被她救下一条命的春郎呢?
罢了,她不明白也好。
冷山雁躺在她的怀里,濡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珠。
春郎一副土里土气的草原傻小子的长相,皮肤黝黑难看,这样的人即便有幸伺候沈黛末,冷山雁都觉得是他的黛娘吃
亏了。
那现在可以喝点红糖水了吧。沈黛末低声哄着他,声音十分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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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雁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像蝴蝶轻柔的翅膀,张嘴喝了一口,然后又依偎在她的怀中。
“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沈黛末低声道。
冷山雁听出她的弦外音,顾不得疼痛,紧张地坐了起来:“黛娘,你又要走?你才回来不到一个月。”
“有探子来报,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战机容不得耽误。”沈黛末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你放心,还要几日才会走,那时你的癸水应该快完了,这几天我都陪着你。”
冷山雁张了张口,在他的心里有千万的不舍,最后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和苦涩的眼泪一起,咽了回去。
“我明白,女儿志在四方。您安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等着您平安归来。”
沈黛末已经走了将近三个月,转眼间又是秋天。
冷山雁时常坐在窗边,看着远方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像一座望妻枯等的雕塑。
汪汪汪——
小阿福已经变了一条膘肥体壮的大阿福,对着冷山雁狂摇尾巴。
冷山雁回过神来,拿了一块肉干喂给它。
看着大阿福吃得正欢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它的柔软的毛发,仿佛看到了沈黛末当初把它领回家,从怀里掏出来的滑稽模样。
他无声地勾起唇笑了笑,笑着笑着,眼眶突然开始泛红,无数的思念与酸涩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公子,这个月到照例给您诊脉的日子了,大夫已经来了。”白茶敲了敲门,说道。
“进来吧。”冷山雁擦了擦泪,说道。
大夫走了进来,照例将一块轻纱帕子放在他的腕间搭脉,不多时,大夫躬身笑道:“恭喜郎君,您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