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鲁阳。
后将军袁术大营。
天刚蒙蒙亮,一封从酸枣传来的急报送到袁术手中,袁术在议事大厅一边悠闲吃早饭,一边召集麾下主要谋士、将领展开讨论。
“都看到了吧,这个袁本初,身为讨董盟主,图私利而置国家大义不顾,肆意妄为,其败必在眼前!”
袁术放下手中的筷子,等身旁的侍女替他擦手擦嘴后,方慢悠悠地扫视座下众人一眼,对文报内容做了一句点评。
“此时对陶应用兵,失智也!”
文报是两日前从酸枣发出的,通报河内、酸枣联军突袭陶应、兖州的军事部署。
“将军,袁盟主之所以对陶应用兵,是担心董陶合流使联军腹背受敌。”
孙坚不太同意袁术对袁绍出兵燕县的评价,站在公正的立场替袁绍分辨一句。
对孙坚来说,无论是讨董,还是讨陶,都无所谓。
“嘁!”
袁术主簿阎象瞥了一眼孙坚,不屑一笑,一双眸子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敢问孙将军,此时陶应被袁本初十万大军围杀,你敢保证董卓会出兵相救?”
“不能!”
孙坚毫不犹疑地摇摇头,他了解董卓,一山不容二虎,绝不会为欲除之而后快的陶应援手。
“若河内、酸枣联军围杀董卓、进攻洛阳,你敢保证即便得到兰台典籍,陶应会出兵救援董卓?”
阎象再次反问孙坚,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孙坚注视着阎象,冷峻的眸子微蹙,略一迟疑,再次摇头。
“陶应不会在意董卓死活!”
目的达到,阎象收回目光,瞄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袁术,不再出声。
“董卓与陶应皆是豺狼,只会相互利用,绝无合流可能!”
袁术谋士李业轻捋胡须,接着阎象的话下了一句定论,语音淡淡。
“嘶……”
“也就是说,袁盟主中了董卓奸计,反而将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陶应激怒……”
“如此说来,河内、酸枣讨董盟军不但讨董不成,反有被陶应剿杀的可能……”
“主公说得对,袁盟主失智也,白白葬送了讨董的大好局面……”
阎象、李业一点明袁绍围杀陶应的后果,议事大厅中的张承、舒邵、刘勋、乐就、雷薄、陈兰、桥蕤等谋士、将领,皆如袁术般,不再看好袁绍,不再看好河内、酸枣盟军的未来。
“袁绍出兵近十万,陶应只有一万人马,他能在突袭中逃生吗?”
看到众人一边倒的态度,孙坚也犹豫起来,他同样不能保证袁绍就一定能杀死陶应。
“一旦陶应逃出燕县,袁绍及盟军将面临着什么?”
孙坚暗暗摇摇头,后果不言而喻。
“诸位,袁本初背离初心,讨董联盟名存实亡,我鲁阳联军当何去何从啊?”
看到众人皆看衰袁绍,袁术内心犹如酷暑喝了一瓶冰镇饮料般舒坦。
今日能坐在袁术帐下之人,几乎都出身南阳、汝南一带的大姓、豪强,他们的态度,就是南阳、汝南的态度。
“本将军是否重新传檄讨董?”
阴谋得逞的袁术一双奸诈的眸子扫视着座下,对讨董盟主之位,他也很觊觎。
“不可!”
李业朗声反对。
“虽说袁盟主改变初衷,但联盟并未败亡,若主公此时重新传檄,另起炉灶,恐被各方非议!”
袁术的小心思阎象自然懂,借着李业的话泼了一盆冷水。
“届时不但无人响应主公的檄文,甚至河内、酸枣会将兵败的过错推在主公身上!”
袁术虽生性凉薄,但也不是蠢笨之辈,失望地点点头,幽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甘。
“主公,我鲁阳聚集近五万大军,何必找外援,我们自己讨董便是!”
孙坚霸气地挥了挥拳头,他有信心攻破洛阳、擒杀董卓。
“这……”
“不可!”
袁术刚有一丝犹豫,李业再次森然阻止。
“主公麾下虽有近五万大军,但不足以击败战力雄厚的董卓及凉州兵!”
李业瞪着满脑子都是肌肉的孙坚,厉声喝问。
“虎牢关乃难以逾越的天堑,你孙文台莫非两肋生翼,要飞过去不成?”
“啪!”
李业近乎羞辱的语气,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让孙坚再也忍耐不住,猛一拍坐前桌案,近似咆哮般厉声回应。
“虎牢关对庸人自然是天堑,但还拦不住我孙坚!”
“好了,文台之勇本将军清楚,你且坐下。”
望着剑拔弩张的场面,面色不虞的袁术朝孙坚压压手,出声制止。
“李先生之意,当如何?”
不然孙坚出兵,袁术自然要李业给他一个说法。
“主公当外示好朝廷,安抚陶应;内壮大根基,以图来日!”
李业的提议立即得到了阎象、张承、刘勋等谋士的赞同。
“如何示好朝廷?”
一听到“壮大根基”四字,袁术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奸诈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
“又如何安抚陶应小儿?”
从一开始袁术就对讨董没有兴趣,若非讨董是大势,他早抢地盘、抢女人去了。
“酸枣盟军征讨兖州,实乃自取灭亡之道,主公当立即出兵豫州,抢在陶应之前杀掉刺史孔伷,既可代朝廷处死叛逆,又能向陶应示好!”
阎象阴恻恻的眸子扫视大厅中众人一眼,毫不犹豫地教唆袁术背叛同盟。
“颍川、陈国、汝南等郡皆有郡兵,不下五万,一旦收为己用,主公便可乘势问鼎荆、扬!”
“等主公拥有三州富庶之地,何惧逆贼陶应?”
阎象的蓝图莫说袁术心动,就连孙坚也心动不已。
“主簿之策,甚合我意!”
袁术昂然站起,兴奋地搓了搓手,有了三州之地,他就是袁氏的继承人,袁绍身上的光环也将会褪尽。
“孙文台,立即率兵进入颍川,杀掉孔伷,我向朝廷表举你为豫州刺史!”
————
兖州。东郡。韦乡。
天刚蒙蒙亮,韦乡城下炊烟四起。
靠近小河边,数千匹战马或站在水中,或停在岸边,尽情地饮水,没有嘶鸣,只有此起彼伏的响鼻声与吞咽声。
在靠近星星点点的灶火之地,数千士兵或躺或卧,鼾声如雷,身边的钢刀在灶火的照映下,反射出森冷光辉。
“咯踏踏……”
倏然,一阵沉闷而响亮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条件反射般,酣睡的士兵赫然睁开了眼,饮水的战马纷纷抬头,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嗯?”
戏志才猛然站起,阴郁的眸子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斥候,本无法平复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了几分。
“禀军师,一支愈四万人马的大军正朝韦乡而来,打‘汉’、‘盖’字旗,距此已不足五里……”
斥候快速将探查的消息报告给戏志才,疲惫的脸上难掩担忧与恐慌。
“看来,他们也是昼夜行军!”
戏志才皱眉望着天空,心中快速思索着,神情愈加凝重。
“军师,对方打‘汉’字旗,应该是朝廷的兵马,不是袁绍的河内兵……”
东平人王国诧异地望着沉思不语的戏志才,想提醒他不要太过紧张。
“王国,立即带十几人进入韦乡城,暗暗守住城门,不要关闭。”
戏志才回转目光,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环境,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一边快速向王国等人发布命令。
“你二人各带十名骑兵,多带旌旗,立即前往东西一里外,四处插旗,马尾绑上树枝,扬起漫天尘烟,伪作大军埋伏之状。”
王国等三人听到戏志才的命令,对望一眼,神情也变得紧张凝重,纷纷依令而行。
“军师,要不要叫醒尚未……”
“不必!”
一名神情紧张的部将刚张口,戏志才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炊事兵继续烧火做饭,士兵继续睡觉,养精蓄锐,战马任其饮水,皆不得恐慌!”
戏志才说完,自己又就地坐下,闭目沉思,脸上一点都不见慌乱。
“依军师命令而行!”
……
“将军,前方三里处发现炊烟……”
“将军,韦乡城下有兵马酣睡,旌旗倒伏……”
“将军,韦乡城门洞开,前方人马毫无戒备之意……”
……
随着一道道情报送到盖勋手中,年愈五旬的盖勋,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缩,喃喃自语。
“马放南山,是故意为之,还是不知死活?”
鹰鹞都尉士孙瑞疑惑地观望着一里之外的场景,不解地问盖勋。
“将军,河边饮水之马不下三千匹,我们一路而来,怎不见一名斥候?”
破敌都尉魏杰提出自己的猜测。
“他们定然也是连夜行军,此时人困马乏,已顾不上戒备!”
清寇都尉第五儁不同意魏杰的想法,担忧地提醒盖勋。
“将军,韦乡城门洞开,对方旌旗倒伏,士兵酣睡,兵刃离手,战骑信马由缰,这一切似乎都是故意为之……”
“将军,您看一里之外!”
第五儁话音未落,鸟击都尉杨儒骇然提醒盖勋。
“嘶!”
“大片烟尘,旌旗时隐时现……”
“果有埋伏!”
盖勋望着韦乡城外东西一里处,脸色瞬间阴沉。
“命令大军徐徐后退五里!”
……
“所有步兵立即进城……”
“骑兵立即上马,准备突破汉兵,前往燕县……”
等盖勋四万大军一退,戏志才立即命令二千步兵进入韦乡城,他将亲自率领三千骑兵冲破阻碍,前往燕县救援陶应。
……
“盖元固,袁本初引兵愈十万围杀丹阳王,仇怨深结,必加速董陶联兵,你将是大汉的罪人,盖氏必不容于天下……”
“盖将军,陶应援兵已至,袁绍必败,此时悬崖勒马,重归朝廷,董相与天子必不会加罪于你……”
被盖勋禁锢的皇甫嵩、董承趁机敲打、劝阻盖勋。
“董卓不死,汉室难兴,天下难安,即便盖氏族灭,也要诛尽一切奸佞!”
冷冷注视着皇甫嵩、董承,盖勋难掩内心的焦躁。
“报……”
一名斥候快速来到盖勋身前,大声禀报。
“将军,韦乡城下人马动了,约二千步兵已进城,城门关闭;约三千骑兵西进,大有绕过我军南下之势……”
“哈哈,盖元固,你中计矣……”
斥候话音刚落,皇甫嵩立即讥笑盖勋。
“来人,将这两名惑乱军心的奸佞斩杀祭旗……”
“大军随我出击,阻截泰山叛逆南下……”
……
“军师,敌军太多了,很难杀过去!”
戏志才的速度快,宿将盖勋的速度也不慢,很快就堵住了玄甲军骑兵南下的脚步。
“这支汉军战力不俗,必来自三辅之地!”
两军骑兵一对决,戏志才就发现盖勋骑兵的战力。
“主公常言:狭路相逢勇者胜。”
“主公身陷险境,戏志才即便战死,也绝不退缩!”
部将见手无缚鸡之力的戏志才都不畏死,神色也变得坚决。
“玄甲军的儿郎听着,为了主公,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退却!”
“杀,杀,杀……”
如打鸡血的玄甲军,瞬间爆发出冲天气势,再次怒吼着扬起手中犀利而森冷的唐刀,义无反顾地杀入阻截的盖勋大军阵列。
“噗噗噗……”
“唏律律……”
一时间,悲怆苍劲的嘶鸣、叫喊在拥挤的空间碰撞、飞溅,一柄柄举起又落下的钢刀,不时划出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荡起漫天血雨,和着不绝于耳的惨嚎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大舞台。
……
“壮哉,玄甲军!”
远道而来的太史慈,凝望着被四万大军裹挟其中,却依旧悍不畏死、奋勇向前的玄甲军,眸子里神采连连。
“不愧是恩公的军队!”
借着观察阵势略作喘息的太史慈,摘弓搭箭,犀利的眸子微缩着,指引着箭矢来回微微移动,寻找有价值的猎物。
“嘣!”
巡弋了半晌的箭矢,在太史慈眼眸大睁的一瞬,呼啸着离弦而去。
“咻……”
……
“军师小心……”
“噗!”
就在脸色骇然煞白的部将惊叫提醒戏志才的一瞬,一支利箭没入破敌都尉魏杰的脑门。
“呃啊……”
在魏杰惨叫着落马的一息间,紧邻魏杰不远处正大杀四方的威虏都尉杜楷背心中箭,惨嚎坠马。
“小心暗箭……”
魏杰、杜楷先后中箭落马,一脸骇然的盖勋明白有人在下黑手,立即大声提醒。
“噗!”
正四处寻找箭矢来源的盖勋话音未落,瞳孔瞬间大张,就在大脑出现短暂的一息空白间,又一支利箭裹挟着啸音穿过他的脖颈。
“咕……咕咕……”
盖勋抬起手中的大刀朝太史慈的方向指了指,带着深深的不甘摔落马下。
“唏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