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三个火葬场

次日,天光大亮,外都城的幡林染成一片血海。

妖魔死伤巨数,臣民为之骇然。

阴萝进宫交还掩日大弓时,被赐号镇国公主,统领十一营府军,几乎能与十二卫大将军平起平坐。

等镇国公主那一身华彩蟒袍消失在长生宫,众臣才微松一口气。

仙皇李谋留了自己最忠心的重臣伴驾。

“诸位以为,这李瑶笙如何?”

左都御史神色凝重,“主上,这还不足两月,您先赐北道与仪鸾司,后赐镇国,难免不会养虎为患啊。”

仙朝才立二十年,内有宴享这个阴晴不定的权阉,外有重兵在握的国丈大将军,他们花费巨大心力,才让两家交恶,相互制衡,如今又掺进一个镇国公主,他们的布局又该如何落子?

如今道法遍布天阙,可没什么女子不可为帝为皇的顽固壁垒。

“程公说得极是,这公主先谋学宫,后谋七宝塔,定不是什么善茬。”有同僚附和,眸中闪动精光,“变化这般巨大,莫不是这也是外界来人?”

但很快又有人反驳他。

“陆部,您多心了,镇国公主纵然有野心,也是我等国土孕育出来的小主公,行事精熟悍然,有主上的风范啊,那些外界来人惯爱胡言乱语的,张口闭口就是人人平等,轮到他们做事,倒是一泻千里,是个半山风的,岂可与公主相提并论?”

在座的都是体面臣,就差没说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身上揽,他们本土的狠人多得是呢!

外界魂魄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他们又是朝中重臣,掌握的更是精细。

别说主上的后宫被穿成筛子,他们后院之中,也总会隔三差五,出了一些疯疯癫癫的妻妾跟儿女,某次偶然落水或者昏迷过去后,醒来就问是何年何月,还死活要拽着婢女一同吃饭,要么就是调戏小丫头,他们登时心里有数,将他们送进了抽魂部。

这里头当然也有一些聪明的,可是再聪明也挡不住心有防备的,何况他们又是老谋深算的修道人士,那些阅历浅的,基本都把老底给抖得干净。

异常当道,世道也将大乱,他们比小民更关注国中动向,希望多出一些栋梁将才,才不至于日后捉襟见肘。

所以主战阵营一致推举李瑶笙。

“公主只是中庸之体,境界所限,成不了圣,将来顶破天了,也是个护国公主,你们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黄詹事难得赞同武夫一回,“臣倒以为,主上可放权公主,自从公主被测出中庸之后,行事就是大变,想来也明白自己若再不出头,就要淹没于世,公主种种争取,也只是希望主上多加关爱照拂。”

“何况,公主性子娇衿,睚眦必报,与五殿下的薨脱不开关系,已经交恶穆贵妃,六殿下心肠软善,为护妖婴,也被射了一箭,中宫娘娘怕是心疼得极呢。”

众臣暗道,不愧是你,老黄,我大朝阴险第一人!

老黄还在持续发力,“臣听闻,宴貂寺与公主交往甚深,若是好事将近,也是美事一桩呢。”

他们暗暗吸气。

老黄这话毒啊,这公主虽有权武,但后宫有两位娘娘盯着,内庭之中又有宴享这条疯狗垂涎,怕是不能干净脱身,种种制约之下,倒是不失为一把锋利的女刃,替他们扫清一些暗处的障碍。

至于曾经女扮男装风光无限的九皇子李燕嫣,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价值,提都没人提起。

阴萝才不管这群老头子怎么想呢,能吃到嘴里的,她管他们怎么喂呢!

不过吃进去,让她吐出来,那就难啦嘻嘻。

阴萝接管府军,晨起巡营后,又驾着牙豚飞回社稷学宫。

姬婵正捧着奇世鉴,温习昨日功课,瞧着牙豚累得打趴,很是古怪,“这小牙猪没两根翅儿,怎么还能飞的哪?”

“牙牙!”

牙豚高兴看着新朋友,终于有人知道它只是一个能带来好运的瑞兽了,它不会飞,也不会写诗,更不会放洗澡水!是主人硬生生将它逼成了一只什么都会的瑞猪,今早主人还想让它做饭!

小祖宗真是太可怕了!

姬婵读懂了牙豚眼里的泪水,我懂,这对兄妹都极腹黑,都爱把他们当全能小牲口来使唤!

阴萝这阵子顾着收拾七宝塔遗留下来的烂摊子,已有数日没来上课,碍于她镇国公主的威风,祭酒也只是委婉地催一下她的进度,她坐下来就开始翻书简,“先生最近都教了什么?”

西昌小侯姬很是友爱,把奇世鉴递给她,“等会小考。”

蛇蛇:这必不是人话。

祖宗立即扭头,发号施令,“牙豚!靠你了!你是一个成熟的猪儿了,知道等会要做什么吧?”

牙豚惊恐:“牙牙!”

主人我不行!!!

阴萝埋汰它,“你怎么这么笨啊,区区一个小考而已!养猪千日,用你一天就不行了!”

阴萝又坐上了牙豚,一人一猪想要当场跑路,没想到刚出去,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学宫圣师。

张悬素周身悬浮着一圈云气,淡松青色的观鹤衣揽着一束纤腰,他淡淡瞥了她眼,疏离至极,竟开口道,“往日荒唐,只是拘欲太久作祟,你我还是做回师徒罢。”

阴萝:?

怎么才数日不见,我的好感度跌至冰点了?!

姬婵也想跟着阴萝身后逃课的,见这师徒俩对峙,果断搬出口头禅。

“尿急,先遁,保重。”

阴萝扎住她的手,咄咄逼人,“不准尿遁!我问你,最近可是来了一些貌美的女弟子?还是意气潇洒的少年郎?哪个耗子胆这么大了,竟敢撬我的墙脚?”

张悬素眉心透着一股寒气与厌恶,“吾并非你所有物,这学宫弟子也并非如你一般龌蹉,只会亵渎师长。”

姬婵不敢吭声,歹命,她怎么掺合进这种师徒恋的决裂场景中!

阴萝都气笑了,“先生怕是忘了,当初是怎样面对祖师,跪坐在我的腿上,求弟子千遍万遍疼爱。如今您享用过贡品了,没了新鲜,倒是要一脚踹开弟子了。”

“——逆徒!住口!”

张悬素眉发皆是披霜结冻,森寒得让人不敢犯禁,“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可再提!否则必将你逐出学宫!”

他甩袖入了殿内。

阴萝的乖脸同样阴森森的,“尿遁侯姬,去查,我看是谁打我师尊的主意。”

姬婵心说,除了您这个欺师灭道的恶徒,应是没别人敢招惹帝师了吧?

她弱弱回应,“有没有一种可能,帝师觉得你太小,对你前程不好,想着主动断了?”

阴萝冷笑,“那必不可能,他一个老古板,嘴里全是规训,有哪个女弟子受得了?他无人相伴,寂寞得都快要死去,我肯亲近他这种顽固不化的老男人,他当感恩戴德才是,怎么会想着跟我断了?”

姬婵语气更弱,“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你做的饭不大好吃?”她立马补充,“我是说,上了年纪的帝师,可能受不住我们年轻人这一套刺激的。”

这个阴萝就更不信了,“那老古板看着不近女色子嗣艰难的样子,情动起来比我还厉害,就跟老祖宗庙着了火似的。”

那一剂玄素方差点把她修到去见阎王小圣君!

祖宗不耐烦了,“你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就是,一点情报费瞧不起谁?”

姬婵同样上道,痛快道,“这世间奇种众多,公主可听过伴月族?我西昌也曾调查过帝师,怀疑他体内拥有一丝伴月族的血脉,每过一轮月相,脑中记忆犹在,但脑中情感与身体本能却会全然消逝。”

“也因此伴月族也称为,最适合修无情道的神裔。”

姬婵说完还有些警惕,怕这个小祖宗一个不满,把她脑袋给锤爆。

毕竟意中人每隔一轮月相,就把你的情感忘得精光,虐恋情深都不敢这么写的。

姬婵:呜呼!我磕的师徒倾城绝世之恋终究是要以悲剧收场!

岂料祖宗听完之后,突然爆发出空前的热情。

“这样岂不是说,每一轮月晦,帝师失去身体本能习惯,永远都像初次那样紧涩无措?!”

阴萝心想,难怪呢,难怪在她小的时候,帝君还算温善宽厚,随着年岁见长,愈发清肃而不近人情了,原是有这遗传的血统。

姬婵:“……蛤?”

重点是初次的使用体验吗吗?

重点是你的师尊很有可能修的是无情道啊,小心你被杀妻证道啊!!!

随堂小考,全场肃静,牙豚趴在窗口,跟阴萝两眼泪汪汪。

瞧瞧这都是什么问题?

《论当世师徒恋的下场,请你有理有据论述三千字》

《当道侣修成无情道后你会怎么做,请你引经据典论述三千字》

《年岁相差太大的恋人半路夭折的可能性,请你严肃认真论述三千字》

蛇蛇:“……”

等阴萝绞尽脑汁,答满整张试卷,旁边掠过一阵冷风,张悬素神色淡漠,“发错了。”

又将她的答卷收走,给她了一张新的。

蛇蛇:???

没见过这么狗的哪!

张悬素收完了逆徒的卷子,并没有返回居室,而是在礼圣殿的一处悬廊,拆开了阴萝的答案。

——师尊你吃了吗?弟子饿着呢,要师尊抱腿喂喂。

张悬素面无表情,撤开这一张。

——没人的时候,师尊最甜,圣体像是酿了蜜嘻嘻。

张悬素深吸一口灵息,却祸这养的是什么小王八蛋。

他快速翻开最前边的,全是一些迷乱之语,越看越让他燥得慌,直至他翻到最后一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最边角处还提笔勾勒了一枚稚拙月芽。

他怔了怔,指腹不自觉摩挲了一瞬,旋即腰身一紧,他下意识低头,那小腹上已经覆上了一双修剪得齐整的女手,指甲甜圆无害,掐着他的软肉,他浑身就是一颤,就听着这小畜生兴奋说,“果然不记得了,师尊你的腰好生涩,快动一动给我看哪!”

???

张悬素匪夷所思,“你,你知道我忘了,你不伤心吗?”

他是一个无情道的怪物,从不会记得任何情感,至今已经疏远了无数生灵,在他的道域里,没有什么是可以永垂不朽的,只有他的孤寂是永恒不变,再刻骨铭心,也会在特定时辰回到原点,她难道不害怕吗?

阴萝奇怪看他,“这有什么可伤心的?您重溯一次,圣体就陌生一次,我与您的每一次都是第一次啊。”

她赚翻啦好不好!

张悬素:……?

还能这样理解无情道吗?

他正茫然想着,冷不防被这逆徒推到鹿洞里,里头休憩着一群角鹿,很亲近人,并不怕生,有一头公鹿甚至用角枝顶了顶他的背,随之而来的是弟子大逆不道的索取,他仙人一般的面皮烧起了簇簇桃花,“你放肆,吾是你师,有违常道,不可一错再错……”

阴萝甜甜亲他,还故意问,“先生,你喜欢这梨花味儿的口脂么?”

张悬素被她推得退无可退,唇里那一口淡茶早就被饮得干净,哪里还有先前的严苛冷厉,“……不是梨儿,是,是青丝玫瑰的甜馅儿。”

“先生真博学。”阴萝哄骗道,“哪,您松一松,让学生进去瞧一瞧它听没听话。”

他的喉头猛然一紧,溢出细碎的呜咽。

“不要,不要——!!!”

张悬素从无边的沉沦中惊醒过来,骇然大喊。

雪睫颤着细枝,他擒住她的手,竟是溢出泪来,月宫大尊长流露出脆弱的情态,“你根本,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吾会一次次忘记你,一次次漠然你,从古至今,爱吾的,敬吾的,他们都一个个离去了,只留下吾,只剩下吾。”

他试过想要留存这一段,但没有用,过了月晦日,一切又如往昔,哪怕他写下无数缠绵悱恻的字眼,他都感应不了当初的悸动。

可她却笑嘻嘻说,“没关系,我命硬呀,我比您小,日后肯定也先送走您的。”

要不是那游戏作弊,突然降临,她还差点克死了诸天呢。

可恶!想起来就生气!她现在还在重修呢!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

阴萝抓起鹿洞里生长的一丛野芍药,盛开得热烈,被她孩子气塞进师尊那菩萨一样双唇里,还问他滋味如何。

年长者那张素白的脸庞渐渐染了几分鲜润的色泽,他含着满嘴的芍药花瓣,忽然俯头过去,将层层叠叠的情愫全渡给她。

“你若想破吾无情道——”

他偏开了脸,膝腿也没了禁制,仍凭这祖宗骄横得意,横冲直撞。

或许终有神台明月坍塌,坠入世间,那为什么不可能是祂呢?

“那就,一直,一直吻吾,不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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