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俟城一片风声鹤唳,肃杀的气息连进出的牧民都感受到了,吆喝赶羊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许多。
王宫里,舆图前,君臣的神情都难得地肃穆起来。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撕下伪装,现出他依旧活力四射的真容。
“洛阳公的话传回来了,你们觉得该怎么打?”慕容伏允正色道。
洛阳公不理解慕容伏允的挑衅之举,
却不知道,慕容伏允是借此试探大唐有多大决心对付吐谷浑。
侯君集突袭赤岭兵器作坊,对群臣来说只是一隅的胜负,对慕容伏允来说,却意味着大唐与吐谷浑的全面决战来临。
慕容伏允岁数大,见识广,且思考问题的角度与群臣不一样,
考虑问题更偏重全局——虽然处理出来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库山、曼都山、牛心堆,
由诸位名王镇守;赤水城,
由慕容孝隽镇守;乌海,梁屈葱镇守;赤海,由天柱三部镇守……”慕容伏允开始调兵遣将。
或许因为年纪大了,慕容伏允已经不宜上阵厮杀,老不以筋骨为能嘛。
但是,论调兵遣将,慕容伏允要比诸将强多了。
这里说明一下,此乌海又称七乌海,即后世青海玛多县东北的托索湖,并非内蒙的乌海市的乌海湖。
天柱王沉吟了一下:“可汗,我以为,吐谷浑的兵力不足以对抗大唐,要把拓跋氏、黑党项、雪山党项拉进来,至少对唐军也是个牵制。”
慕容伏允点头:“丞相之言有理。洛阳公,你再携珠宝、青海骢出使拓跋氏等部,
务必要让他们答应牵制大唐,
如果有条件,
只要不是太过分了,你可以当场应下。”
就是过分的条件也完全可以应下。
至于击退唐军之后,兑不兑现承诺,主动权不是在慕容伏允手里么?
再者说了,堂堂步萨钵可汗,是那种信守承诺之人吗?
群臣退去,太子慕容尊王被留了下来。
“儿啊!父亲知道你始终有些怨气,可谁又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呢?在权力面前,父子亲情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是,至少我没有像慕容夸吕可汗那样诛杀太子。”
说到这一点,就得提一下慕容夸吕这个吐谷浑历史上第一个自称可汗的人,或许是因为在位时间长达五六十年,因为争权夺利,连续弄死了好几个太子,结果到后面立了太子,太子立刻吓得要去投隋。
慕容夸吕死后传位于儿子慕容世伏,慕容世伏死后传位于弟慕容伏允。
但是,慕容伏允自继位后,没有尊称过慕容夸吕一声父亲。
可想而知,慕容伏允当初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了。
“你带三万人马,
叱云阿利也归你,
去驻守鄯善、且末。吐谷浑这一次很麻烦,希望能如上次一般遁走雪山黑党项,投奔敦善王。”
慕容伏允淡淡地说。
老了,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真不好说。
“父亲!”
慕容尊王拜伏于地,眼中有泪。
不是伪装,是真的感动。
这一次,大家都知道吐谷浑难了,平日看起来很有隔阂感的父亲,真正为自己着想,让自己远遁鄯善,使得慕容尊王真情流露了。
至少,这个父亲是很负责任的。
……
大宁王府,细细与慕容诺曷钵讲了一遍《搜神记》,看着他甜甜地进入梦乡,慕容顺为他掖好毛毯,举着蜡烛到了另一个房间。
“你的机会来了,但是吐谷浑的危难也到了。”
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
慕容顺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轻笑:“但是,吐谷浑没有危难的话,那就是我父子的危难了。”
如果吐谷浑能顺利延续到慕容尊王当可汗,慕容顺这一支凶多吉少。
本来关系就极差,当日慕容顺还偏偏忍不住露了一把智商。
碾压一时爽,全家上刑场。
从当时慕容尊王流露的凶光,慕容顺可以判断出自己未来的命运,
终究是书生意气,没顾及后果啊!
“慕容尊王被派到了鄯善、且末,其余大将分驻各地,可汗会离开伏俟城督战,到时候城内必然以丞相天柱王为主。”
慕容顺接口:“天柱王向来与慕容尊王关系极近,我这种脱毛凤凰,人家是看不上的,所以……”
慕容顺儒雅地比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大宁王慕容顺也不是全无支持者,不过相对而言,都是在权利的边缘,都想赌一把能不能有从龙之功。
投机者居多啊!
……
柴令武收拾行装,准备带陆肆、白雨棠夫妻、柴旦加入大唐积石军,却见莫那娄氏微微福身。
“请治中带莫那娄捷,留下白雨棠。”
柴令武满眼疑惑地看了看白雨棠、看了看莫那娄氏,却见莫那娄氏郑重点头。
“阿姆,我能打!”
白雨棠一脸的不解。
柴令武叹了口气:“那行,白雨棠与伍参、柴刀看家,照看李不悔的培训班。阿融,他们的开支你得管好了,别饿着白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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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融满脸的不甘,却知道自己上战场挨不过一刀,只能嘟着嘴点头。
唉,都被柴旦这样的后辈晚生比下去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哟。
“对了,柴哲威要成亲了,虽说皇帝二舅拿我的功劳给他封爵了,可常礼也不能少,阿融你操办着。”
阿融的脸瞬间有了光彩。
就说嘛,天生我才必有用,阿融怎么可能一无是处呢?
白雨棠撇着嘴,不开心。
莫那娄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的说了几句,白雨棠才不甘心地退了出来。
随后,几句鲜卑语,让莫那娄捷手舞足蹈。
二万大军,骑步各半,加上接近相同数目的辅兵,还有相应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五六万人,连扎营都占了好大地盘。
长史可以视同后世的参谋长,要想管事,权限很大;要想躲懒,也尽可由行军司马、诸曹参军理事,抓大放小。
《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
柴令武看这一段时,总是不能理解,合着蜀汉是没有司法参军吗?
各司其职,多省心。
大帐内,侯君集开始召集众人规划行军路线。
当然,这路线其实别人都已经知道,只有柴令武事先未见过。
柴令武看了直摇头:“毫无亮点的行军路线。从米川县尕愣口进入积石山,确实没问题,但积石山已经为九曲侠占据,已经在事实上属于大唐了,大家去散步吗?还是交友?”
郎将辛獠儿瞪大了眼睛:“长史的意思,是要修改朝廷定好的行军路线吗?”
柴令武笑道:“如果我知道可以抢功的地方呢?”
包括侯君集在内,所有人的眼珠子瞪得比夜明珠还大。
辛辛苦苦从军,千里行进奔波,为的可不就是军功吗?
当然,挣了军功之后,顺手弄点儿俘获,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侯君集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干了!不就是更改行军路线么?多大点事?”
一群人纷纷点头附议。
感谢这个其实并不完美的时代,并不需要死死遵守皇帝、文官画下的阵图行事,改变行军路线这种事,主将有权决断。
责任肯定会有一点,人活在世上,哪能那么称心如意,一点责任不用背负呢?
只要捞到了战功,就是瑕不掩瑜。
……
狼道坡,路窄难行,李靖带着大军,驻足不前。
坡两头,是险峻的石壁,两头及坡道上,是身披灰色粗皮服饰的党项羌拓跋氏。
硬攻则对方占据地利,己方伤亡太甚,是李靖所不愿意看到的。
喊话,言语沟通。
赤着胳膊的大首领拓跋赤辞傲然站了出来:“拓跋氏与吐谷浑是姻亲,生死相依,唇亡齿寒,你大唐想从狼道坡过去,砍下我的头颅!”
萨孤吴仁挺身而出:“大总管,请让末将前去开道!”
李靖微微摇头。
如果为这区区狼道坡,就折损几千人,那不成了笑话?
大不了缓一缓,办法总会有的。
忽然从拓跋氏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其后尘埃翻滚。
李靖心里清楚,这是己方援军。
奇怪,按事先的行军路线,根本没这一支唐军啊!
狼道坡只是东面险峻而已,西面的坡度虽然也有,却并不成为障碍。
“杀!”
五千精骑,在柴令武、辛獠儿的率领下,如狼似虎地杀来。
拓跋赤辞极力组织抵抗,奈何双方人数相当,唐军更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突然杀出,让拓跋氏措手不及,战局迅速呈一边倒的态势。
拓跋赤辞大怒,挥舞长矛杀来,却被莫那娄捷一挝将矛砸飞,手掌处虎口破裂,痛得他龇牙咧嘴。
怎么会遇到这种非人的存在啊!
“撤!”
拓跋赤辞果断拨转马头,实施了英明神武的伟大战略——转进。
即便拓跋赤辞跑得快了,现场还是扔下了一千具尸体。
李靖大军越过狼道坡,开始叫来柴令武问话:“你们积石道怎么会跑来狼道坡的?”
柴令武叹了口气,对这位大唐第一战神努力保持着恭敬:“仆射,下官记得,给陛下上的奏折,曾经提到过狼道坡,为何大军竟事先没有防备?”
有吗?
李靖努力回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