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潮湿,公子肩头深了一片,他紧了紧衣裳,长靴踏进水中,打乱了月色,溅起一片片水花,由此,放轻了脚步:“原来姑娘认得,不过今日下着雨,他应当不会出门。”
虽然觉得这人不会对她怎样,但曾言俏还是格外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刚才的小动作自然也落入她眼中,她心道:“这人居然心细至此,若放在现代社会,那也真是个当之无愧的绅士。”
这让她对刚才听到的谈话产生些许好奇,也不知他口中的那位“殿下”是谁,首先排除公主殿下,还有东宫,那便只剩下世子殿下了?
不过据她所知,好像只有皇帝的嫡系后代才有资格被称之为殿下,那殿下这称呼又是从何而来?接亲使团,怀安公主为假,帮公主调包,玄机阁,炮火局,参太子本……
这桩桩件件单拿出来都是撼动家国的大事,这位“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在暗中谋划这许多事?遥想历史,好像会关心这些事情的人,大概率目的只能有一个。
篡位?
因为要篡位,所以胆大包天的让手下人尊称他为“殿下”,因为要篡位,所以宫中一半以上的女乐都出自月姬坊,显然,月姬坊也在这位“殿下”的控制中,也因为要篡位,所以要给皇子大臣送美人!
要使臣子堕落,不思进取,其人方能上位,要么取而代之,要么控制左右。
原是如此。
须臾,曾言俏停住脚步,两人刚走到西市,一片漆黑,雨声哗啦啦,夜晚沉潇潇。
她道:“我看公子长得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徐少卿并无多想:“见过吗?那可能是曾姑娘在王府见过,倒是少卿没留意……”
曾言俏闻言,如梦初醒般抬起眼眸,只见他躬身做了个礼,浅笑道:“在下徐少卿,是召南王世子殿下府里的人,原本不打算提起,没想到姑娘会记得。”
“啪!”素伞滑落地面,惊起水珠点点,夜雨如豆,一颗颗滚过两人脸颊,顺着脖颈流进里襟,渗进衣衫里,无限寒意,曾言俏不禁打了个寒颤,徐少卿浅笑未褪去,她匆匆低头跺脚,一边甩去脚上水珠,一边拾起地上的伞。
像只受惊的小白兔,无辜又惹人怜惜。
“实在不好意思,我冷得厉害,一不小心就手滑了!”她如此解释,身体还配合着在颤抖,伴随着雨珠淋漓,叫人无暇多心。
徐少卿接过伞:“倒是少卿多事了,本想让曾姑娘坦然收下这把伞,没想反让姑娘白白受了凉,还要给我撑伞,该打该打。”
他这般调侃,轻松拂去刚才气氛,望着不远处锦绣坊,微微侧头道:“姑娘随我进去,换身衣裳,喝杯热茶,就当是少卿赔罪了。”
曾言俏慌忙道声“好”,为掩饰情绪,一路低头无话,徐少卿以为她是愧疚,转而玩笑道:“托曾姑娘的福,少卿还能换身新衣裳。”
她心头一暖,盈盈笑道:“那我先谢过徐公子请茶之恩。”
这一笑,巧笑兮然,鬓间沾雨露,晶莹剔透,那双眸却比露水更亮几分,素伞轻斜,美人回首漫步雨中,身后人一愣,右手微抬又放下,因担心她淋着雨,收起心神赶忙跟上。
锦绣纺里,满室明光,桌上摆着圆石磨片,翡翠圆盘里装着一槲清水,里头的人拿起绣帕轻轻沾水打湿磨片,紧接着,从怀中取出那块价值千金的羊脂白玉,长嘘口气,‘喀’,‘喀喀’,手法很生硬,且磨得十分用力。
翠果趴桌上认真旁观:“哥哥,这得磨多久啊?”
陈公子头也不抬的:“不清楚,大概十天半个月,也可能一年半载,铁杵磨成针嘛!总能成的!”
“……”曾言俏汗颜。
这人不仅装杯熟门熟路,还是个奇葩!
“好一个铁杵磨成针!”徐少卿走进门来,收了伞,笑道:“元之兄好兴致,这半夜三更不睡觉,反而磨起玉来了,少卿佩服。”
陈元之闻言,缓慢抬头,目光瞥见两人半湿的衣裳,还有手中的伞,笑道:“彼此彼此。”
几分笑意轻讽,语气宛若家常,倒也不叫人感到不适。
‘喀’,‘喀喀’,他又低头磨起了玉,那羊脂白玉原是经过打磨,半只手掌那么大的圆石温润有光,白净如脂,原只要加以雕刻就能成为名器,经他这好一番打磨下来,玉石边缘已然出现一道道瑕疵,看得曾言俏心疼不已。
什么叫暴殄天物?
这就是!
徐少卿探出她眼底怜惜,带着人往里走,轻声道:“不必在意,他向来喜欢做些常人所不为的事情。”
曾言俏颔首笑笑,将此归类为土豪行径。
翠果见人来,又蹦又跳的跑去沏茶,徐少卿带人入座,道了句“带姑娘来换身衣裳”,‘土豪’依旧忙着磨玉,头也不抬的指了个方向:“新货。”
“嗯,”徐少卿了然,径直走向‘新货’对面,拎起一件缃色堆花襦裙,赞道:“果然是新货。”
“……”土豪愣了片晌,被拆穿又无处发作,只得强装镇定,继续磨玉罢了。
徐少卿又拿起一件银霓妆花锻造的合欢上衣,笑道:“元之兄这批新货,甚好。”
“……”
土豪切切实实吃了哑巴亏,玉也没心思磨了,抬头看这人又陆陆续续挑了几身衣裳,正欲开口,徐少卿走来,将其余衣裳放下,“帮姑娘装好看些,账记在世子名下。”,适才的襦裙和合欢上衣被他笑着递入曾言俏手中,又朝里厅喊道:“翠果!带姑娘去换衣裳。”
“来了来了!”翠果应声,端着茶点从里厅跑来,大步子跑得很急,陈元之扬声道:“跑慢点!”
这丫头才敛住脚步,慢条斯理的走,放了木盘,傻笑着拽住曾言俏的手道:“跟我来吧!”
经两面之缘后,曾言俏也看出翠果不太机灵,兴许是生来就有些缺陷,她柔声道“好”,临走前看了眼身后。
原以为月娘是个讲价老手,没想到这位徐公子才是实实在在的白嫖高手,花着上司的钱,喝着土豪的茶,还在云淡风轻的点头:“元之兄这茶,甚好。”
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