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李素莹，而是所有人，此刻都在望着江月华。
尤其是陈凌云，李素莹的问题，又何尝不是他的问题？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是让这个一向冷酷无情的岳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三人的目光之下，江月华叹了口气。
深邃的眸子中，渐渐有了一丝感慨，以及悲哀、凄凉之色。
“昏了头？”他收起了笑容，叹息着道:“我没有昏头，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李素莹更不懂了，有些愤怒地道:“那我就更想不通了！”
“昨天下午回来的路上，你接完老三的电话后，可是亲口告诉过我，一定要将陈凌云从海心身边赶走，挽回当年的错误的！”
“可你……可你现在，你现在又突然改了主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陈凌云和江海心，皆是一头一震！
原来……江月华最开始的时候，果真是准备棒打鸳鸯的？
没有理会二人的脸色，江月华转头望着妻子，忽然激动地大声说道:“为什么？我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不想伤了外孙女的心，不想让我们的女儿，继续恨我们老两口一辈子罢了！”
“我更不想，在将来快要死的时候，连给我送终的子女都没有！”
李素莹如被雷霆击中，整个人已彻底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的印象中，丈夫江月华这么多年来，一向都是个非常冷静，非常有威严的人。
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声说过话，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激动过。
毕竟，像江月华这样的人，本就不必大声说话。
因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从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别人都必须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可现在……
现在，一抹令人心痛的迟暮之色，已如霜雪一般，笼罩在了这个地位显赫、尊贵威严的老人脸上。
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已经老了，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再也不是几十年前，那个在王都呼风唤雨的江爷了。”
“最近这两年来，自从离开本家后，我总是会问自己，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也不禁会想，当年我们……在两个孩子的婚事上，是不是做错了？”
“否则，我们最乖巧懂事的女儿，又怎会一气之下，就离开家这么多年，打死也不肯回来？”
“甚至……甚至还和我们，差点闹到了老死不相的地步？”
江海心心弦欲裂！
她已清楚地看到，竟是有一滴浑浊的泪水，自父亲眼中涌出。
这是她自记事起，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
“爸……我……”她的声音哽咽，她的泪也流下。
江月华挥了挥手，打断了她，“海心，让爸把话说完。”
“有些话，爸已想了很久，早就已经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想通最后一个症结，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罢了。”
“今天正好陈凌云来了，我便当着你们夫妻，当着你妈妈的面，好好地说个清楚。”
江海心美目泛红，声音哽咽道:“爸，你说。”
江月华点点头，又望向陈凌云，“陈凌云，我承认，当年你跟普通人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大有前途的有为青年。”
“但在我心里，你仍旧上不了任何台面，而我也一直都看不起你，认为你根本不配和我江家人，相提并论。”
他眼神锋利，有骄傲之色涌现，“因为我江家，乃是传承千年的世家，是富甲一方的高门大户！而我的女儿，更是天狼江氏的娇女，是将来注定要执掌家业的大人物！”
“若是放在古代，她的地位之高，恐怕不亚于那些皇亲国戚，不比那些王爷侯爵差一丝半点！”
“所以，若不是因为到了现代社会，你和她碰巧上了同一所大学的话，像你这种从小地方出来的穷小子，又怎么可能碰得到她，又怎么可能配得上她？”
陈凌云闻言，默然无语。
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在这种问题面前，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只是看了江海心一眼，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江月华目中的锋芒，忽然消散。
他自嘲一笑，再度语出惊人地道:“可是昨天晚上，我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我江月华，从前一向自命不凡，自诩高人一等。可转念一想，我若不是因为，出生在天狼江氏的话，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我终于发现，原来我，我们一家人，在脱离了‘天狼江氏’的光环之后，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否则，又怎会落魄至此，甚至连雷志明这种人，都能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所以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现在……简直跟个废物，跟一条狗差不多！”
这话一出口，三人再度色变！
即便是陈凌云，都有些动容！
因为江月华，此刻的一言一行，简直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曾经冷漠威严，手段酷厉的岳父形象，实在是反差太大了！
这……这还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一言可断人命运的天狼江爷吗？
但。
这虽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因为这世间的许多道理，本就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聪明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而是只有经历过人生的动荡，体会过大起大落，甚至从云端跌落谷底后，才能真正明白的。
陈凌云明白。
而现在，江月华也终于明白！
在这一刻，陈凌云忽然叹了口气，对江月华，对这位曾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岳父，竟是生出了些许同情。
而那些，曾埋藏在心里许久的怒气、怨气，以及恨意，也在无形当中，消散大半。
因为江月华，毕竟是他的岳父。
若是没有这个老人的话，他又如何能够遇到江海心，与她一见倾心？
陈凌云不禁安慰道:“爸，这番话，言重了。”
“无论再怎么说，当年你和妈还在江家本家，执掌江氏大权的时候，也曾将江家管理得紧紧有条，蒸蒸日上。”
“江家是个大家族，您能做到这一点，便已是不同寻常。”
江月华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有些感慨。
也同样在这一瞬间，忽然对面前，这个曾让他恨之入骨的年轻人，有了一种非常奇特，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情。
一种如同纽带一般，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感情。
而江海心和江灵，便是这个纽带！
江月华神色复杂，望着陈凌云，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终于缓过神来的李素莹，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再度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妈？别叫我妈！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婿！”
她冷冷地望着陈凌云，眼神如同针一般，“而且陈凌云，你少给我在这里装模作样，假惺惺的！”
“海心他爸这样的人，用得着你这废物来安慰？你最好给我搞清楚，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们这一家人，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这一切，根本就是你造成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