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温次日醒时,次日醒时,发现自己是躺在榻上的,他掀开被子的手微微一顿,转眼便瞧见了廊上那一袭黑衣。
少年其实还未脱去稚嫩,但一袭黑衣穿在他身上,却生生压住了几分青涩,显得成熟稳重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眸,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让人极有压力。
宁温刚刚走出一步,顾翛便敏锐的回过身来,看着宁温微微有些凌乱的仪容,微微勾起唇角,“我回去了。”
宁温点点头,顾翛方才的敏锐已经告诉他,顾翛是身怀武功的,在深山中完全有能力自保,根本无需他相送。
顾翛也没有在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莫要将遇见我的事情告诉令尊令慈。”宁温忽然道,他声音不大,在春风中温润的飘散,但顾翛一定听的见。
宁温在廊前坐了下来,他看着落英缤纷的桃花,有点恍惚,往日他常常看着看着就睡了,曾经做过许多梦,也许方才的顾翛也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顾翛对宁温说,他的师傅就在几个山头之外,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从宁温那个房舍到他师傅这里,不过只隔了一个山头,会轻功的人只需两刻的时间便到了。虽则离得近,但宁温住的山谷与这边的山谷有着天壤之别。
宁温居住的山谷,除了有一小片桃林之外,什么景色也无,甚至没有大的水源,而这边的山谷则是郁郁葱葱,山明水秀,在一个木头院子中后面甚至还有个不小的温泉。宁温当初只是随便翻山,看见深山中有一处生了桃林,勾起了他的回忆,便就在此定居了,十五年不曾出过山,也不曾翻山去看看四周都有些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人家这一处特地挑来隐居的地方妙。
顾翛宛如一只苍鹰般轻盈的在院子前落下,瞧见院子里一个光**上半身的男人举着青铜剑劈柴,麦色的肌肤上闪烁着点点汗珠,从背面看来,这人的身躯精壮,宽臂蜂腰,身材修长健硕,是个伟岸的男子。
顾翛脚尖一点,宛如闪电般扑向那人。
正在劈柴的男人反应迅捷,就在顾翛掌风距离他不到一尺的时候,他尚未转身,一个勾手便将这凌厉的一击化于无形。
两人过了十余招,相持不下,可事实上,却是男人稳占上风,因为他一直不曾动用左手中握着的剑。
顾翛瞧着男人块块分明的胸腹,以及那一道从肩胛延伸到胸口的疤痕,啧道,“师傅的身姿依旧如此魅惑人心呵”
这天下,恐怕也只有顾翛敢在这个男人面前提起身姿的问题,若是旁人,早就被他给剁了喂狗。
顾翛自然是听白苏说过她当年的英勇事迹,他也很佩服自己老娘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不是他是在没有什么绘画天赋,却也想画上师傅几幅发出去广为流传,这言语上的刺激到底还是弱了点。
“臭小子信不信我劈了你”男人话说这么说,却将青铜剑抛了出去,带着破风之声,嗡的一声稳稳插在了劈柴的木墩上,伸手在旁边的支架上取了汗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男人麦色的肌肤,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如骄阳,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眸子暗如夜空,深若幽潭,却是当年的铁血将军陆离
陆离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纪,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沉淀,让这个男人更有韵味沉淀,当年的锋芒外露,已经渐渐敛去,但任谁看这个爽朗的男人一眼,都不会怀疑他手中那把劈柴的剑随时可以横扫千军。
雄浑内敛,这是如今的陆离。
“啧啧,这把杀人无数的宝剑,居然委屈至此。”顾翛绕着木墩上的青铜剑转了一圈,笑道。
他这话里也不无替陆离惋惜的意思,原本是一方霸主,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居然沦落到隐居山林,怎能不令人扼腕。
陆离却是不以为然,“宝剑嘛,就是要物尽其用,该砍人的时候能砍人,该劈柴的时候能劈柴,哪有这么多讲究。”
顾翛一直都很崇敬陆离,尤其欣赏他这样爽直随意的性子,从前的陆离是怎样的性子,顾翛并不清楚,现在的陆离看起来耿直没有任何心机,但事实上,他很看得清局势,现在的太平盛世,已经不需要他这样的霸王,即便他向顾风华投降称臣,也不可能获得汉中王刘挚(前朝孝闵公主)的待遇,因为他占的地方一马平川,又能征善战,自古功高震主者都没有好下场,陆离若是还留在朝堂,现在是个什么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怎么想起来往我这里跑?骨头紧了需要为师帮你松一松?”陆离扯下袍子胡乱的披在身上,自从白苏搞出那幺蛾子,陆离现在对光裸上半身也很有阴影,尤其是想到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模样,陆离都恨不得抽剑杀他个屁滚尿流。
“你要是不怕我母亲带着蓉姨杀过来,尽管松便是。”顾翛有恃无恐。
他小时候可乖的很,就因为太乖了,连动弹都不愿意动弹,所以扎马步时偷懒,被陆离拎过来狠狠揍了一顿,陆离下手可没有什么轻重,两巴掌下去,屁股就肿的老高,幸好还是留了情面的,不然再下去**掌可就堪比三十大板了。
顾翛还记得,当时白苏一瞧见他的伤,立刻带着娘子军翻山越岭的杀到了陆离的大门口。白苏要是带着千把剑客来,陆离也不放在眼中,可是白苏是何许人也,偏就带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尤其是香蓉,原本骨子里就是个泼辣的,因在白苏身边久了,露出真性情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直闹的陆离半个食不下咽。
白苏是转了一圈就回去了,留下香蓉在这边,陆离到哪儿都跟着幽怨的眼神,导致他半个月瘦了两圈,结果他一头像,人家眼泪一收,又是端庄的淑女一枚,那气度,哪里还有半分小媳妇哭闹的模样。
顾翛见陆离脸色微变,一脸八卦的凑近他,“您对我母亲深情不悔,至今不渝?我看蓉姨可是中意你许多年了。”
顾翛这个习性,完全就是随了白苏,不八卦不成活,当然,他也一样极有分寸,绝不逾越半步。
“此事莫要再提,我对你母亲并无情意,对香蓉也没意思,你若是有时间便去寻个婆娘,作何与些长舌妇一般作态”陆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陆离从不承认对白苏有什么情分,但是他独居至今不曾娶妻,也不去正眼看一看别的妇人,每每只有看见白苏时,眼中才会闪过些许光亮,纵然他隐藏的不错,但对于顾翛这样的人精来说,实在不难发现。
“说罢,你来有事情?”陆离又问一遍,自打顾翛接掌生意以来,一个月只有上半个月会过来,下半个月来,定然是有事。
“母亲说,过几日便启程去政阳,这一去加上路上来回怕是要半年之久,所以特来与您道别。”顾翛道。
顾翛虽懒散成性,却被顾连州教养的很好,从不缺乏礼数,也只是与亲近之人才会放任,他是把陆离当做半个父亲来看的,所以玩笑时有,礼数也不缺。
“嗯,是当回去了。”陆离道。
政阳王已经是耄耋之年,顾连州与他的怨嫌,也应当在扶棺泣血之时有所缓减,更何况,他以为顾连州被宁温杀了之后,亲自率大军逼到建邺城外,可见心中伤痛。
“对了,徒儿要借师傅一些东西用用,到时候再让蓉姨派人给您送过来。”顾翛话音放落,便兔子一般的冲进屋内,乒乒乓乓的一通,从屋内携了个大包裹出来。
顾翛冲陆离一笑,“师傅无需送我,待阿翛回来给师傅带好东西。”
黑影一闪,只留下个清俊的声音。
陆离看着顾翛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隔壁山谷住的谁,他并非不知晓,起初他怀疑宁温是有什么阴谋,还盯了一段时日,结果发现,那个人成日里就是看花赏月,有时候饭都不吃,陆离看着就觉得枯燥,也不知那个人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说实话,陆离还以为宁温早就饿死了。但眼下,他不仅没有饿死,还不知怎的,竟和顾翛熟络上了,这由不得陆离不忧心,只不过转而想到宁温的身边没有任何势力,恐怕也伤害不到顾翛,再说顾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欺骗的孩子。
想到这里,陆离的心稍微安下了些。
顾翛抱着一大包东西,如风一般的回了宁温住的竹屋,见那一袭白衣依旧侧躺在廊下,单手撑着头,一如自己昨日第一眼看见他那般。
“给你。”顾翛将一大包东西丢在廊上。
宁温微微一怔,疑惑的看了那包裹一眼,琉璃般的眸子微转,目光落在了顾翛身上。
“大米,被褥,围棋,还有几本书。”顾翛随口道,他琢磨着,陆离眼下恐怕在隔壁山谷跳脚骂人了,陆离平素也是个简单的人,家中这些备用东西也不多,除了这床新被子,他这一划拉,把陆离生活必需品几乎都给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