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室町家关小黑屋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不管饭,饿是饿不着,但洋子仍然每次都会期待绫子给她送的那些小零食。

从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每次自己被关,绫子总能立马知道,然后找到机会来塞门缝。她好像总是怕自己在里面吃不饱喝不到,估计是和对方从来没被关过禁闭有关系,大概一直想像的都是动画或者电视剧里的坐牢?

所以洋子从来不在意绫子那些强势的、口无遮拦的、脾气不好的……等等小毛病。对她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父母宠爱生活无忧无虑,会有点小公主做派可再正常不过。只要本性不坏,作为成年人,包容一下也没关系。

哪有生下来就完美的小孩儿。

你看到的完美,都是在无数次不完美中吃了教训才形成的。

像伊佐那跟鹤蝶这样听话懂事的小孩儿,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但也还是会一言不合就打架,时不时也冒出些没脑子的话。

洋子低头,就着从高高的透气窗下西晒进来的阳光,玩着手里包着玻璃纸的糖果。

不知道绫子和伊佐那他们怎么样了。

等她去了京都,肯定会很久都见不到面,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轻快日子。洋子都已经想到,祖父肯定会要求堂哥管束自己,跟过去的人也一定都是不认识的,又在那种封闭式的寄宿女校,肯定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这也才不过两年不到的快乐时光,仿佛偷来的一样。

是她的要求太高了吗?可以在有限的自由里,自在地生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被爱被尊重,也可以随意地爱人……很难吗?

好像是的吧。

“洋子……”

她的思绪一下被外面轻轻的叫声打断,洋子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后门边上:“我在的,绫子姐姐。你放学了吗?今天这么早?吃饭了没有呀?”

外面的女孩儿并没有回答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声音有点闷闷地说:“洋子,我……”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对不起,我,我……对不起……我忘了给你带吃的。”

没有带吃的来竟然还这么认真道歉的吗?怎么感觉绫子变得有些不像她了,是由于马上要分别的原因吗?果然小孩子也很怕分开,比大人尤甚。想到这里,洋子靠在木门上,哪怕对方看不到也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你昨天给我的糖都还没吃完呢!你能来和我说说话,我就很开心了。还不知道明天去京都后,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一直见不到绫子姐姐的话,我肯定也会想你的。但不用被你逼着听那些乐队的专辑也许并不是坏事吧,哈哈哈……绫子姐姐?”

“啊!啊,是,是啊。”

“你没事吧?是感到难过了吗?”

“才没有呢!我才没难过!我,啊!我只是想起今天放学回来,有两个朋友找你……就是那两个孤儿院的小孩。说你的手链掉了,要我还给你。我可没打开过啊,保护得很好带过来的,我看看……要不从窗户那边扔给你吧?你能捡到吗?”

孤儿院的小孩?伊佐那他们?手链?

洋子正在疑惑这都是些什么,怎么完全听不明白的时候,西侧高高的通风窗户那里,就有个盒子被扔了进来。她走过去,拿起还被用粉色皮筋刻意绑好的盒子,正准备打开时,便听见外面的绫子的声音:

“对不起,洋子,我回去了……你以后,少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不然祖父又要生气了。”

这句说完,外面安静了一两分钟,在洋子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她又听见绫子的声音响起,只一句话后,便越来越远。

“如……如果…如果哥哥发脾气的话,你记得离他远点,别出声。还有…他不太喜欢别人比他厉害比他强。总之,我走了!”

怎么又是有些听不懂的话?室町宏她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倒是不知道原来还是个自尊心这么强的人。不过想来也是,这可是作为他们这一辈唯一的继承人被寄予了厚望的,要强这点,其实绫子也一样,果然是兄妹?

但有点不好意思的是,绫子姐姐,她不可能不和伊佐那他们来往的。双方都已经是相互认同,建立起情感联结的朋友了,友谊这种东西,并不是说断就能断。

一边想着,她一边把手里的盒子拆了开来。

里面果然是一条手链,红色的线绳从中间编了两股出来,较细的那一股上串着些黑色的珠子:半透明的玻璃珠、不规则的石头、打磨过的木头和小竹片儿……拿在手里稍微摇一摇会发出像竹筒风铃一样的撞击音。

手链的底下好像还有一张纸。

展开后果然是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字迹不算特别工整,估计是伊佐那的手笔。

信上说,手链是补上前两个月她生日时的礼物,本来早就想给她了,没想到后面出了那样的事情。

‘是我们在福利院的手工课上亲手做的,鹤蝶那条太难看了,被我没收了。’

她想起来了,自己生日的时候正好是4月开学后没多久,因为家里都没什么人记得这个事情,也和她前世的日子不太一样,所以连自己都忘了。还是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保姆小坂阿姨给她准备了个小蛋糕,才反应过来。

后来,她把这个事情当笑话讲给伊佐那他们听,鹤蝶就说要给自己补礼物,因为在去年他们生日的时候,自己有买蛋糕给他们吃。

只是后面,因为草野的事情,她就完全忘记了。没想到这两个人还真的记得,并且,想尽办法也要把礼物送到自己手里。

想到两个男孩子编手链的模样,女孩儿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把手工课的老师吓得不行吧?这俩小霸王居然会留下来做这种事情。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福利院的手工课其实大多数时候并不仅限孩子参加。因为手工课的作品是可以拿出去义卖赚钱的,所以哪怕是为了赚点几十日元的计件费,也会有很多人参加。除了一些确实对此不感兴趣的人……以及伊佐那他们这种刺头以外。

于是,那几天,当那个温柔的手工课老师带着材料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坐在正中间,周围的人都离他们老远的两个少年时,竟然也在门口踌躇了一下。

他们俩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老师也没要,虽然是有鼓励的意思吧,但更多的是在看到对方明显不愿意交出来的样子后,便不太想去触这些‘暴力分子’的霉头。

至于鹤蝶做的那条手链,其实编得比伊佐那好多了。相对于没什么耐心的伊佐那来说,鹤蝶做什么事都很专心也很认真,所以成品看起来完成度非常高。当时老师一见到,就夸了句这条拿出卖一定很快就能卖掉的。

然后便被黑了脸的伊佐那拿起来扔到了老师收集成品的盒子里:‘那就拿去卖了吧!’

‘诶——不是说送给洋子嘛。’

‘送我这条就够了,她又戴不了那么多。’

虽然这些事情洋子并不知道,但光是把东西送到她手上来就已经让她很感动了。洋子抓着手链想象他们怎么找到绫子还让人带进来,就这样笑着笑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忍不住拿起来捧在胸口处,掉起了眼泪。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不被父母所爱,过着好像没有家人的生活,无人述说在意,以及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被禁闭责打……在如此生活中,绫子的糖果,伊佐那的手链,却像是五彩斑斓的宝石。

总能拉住她,温暖她,让她明白世界真正的美好。

虽然她是这样想的,但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个逼仄幽暗的仓库不知为何依然像噩梦一样笼罩着洋子,让她不得不蜷缩着,紧抓着手里的手链和糖果,不停地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克制住想要尖叫、挠门、以头抢地的那种冲动。

还不能放弃,还不能妥协。这些宝物足以让她再次振作起来,哪怕是在这样严苛的环境里,哪怕之后去了陌生的地方,去做更不愿意做的事情,也无法将自己击垮的。

洋子咬着牙,仿佛在拼命抵抗什么一样,把手里的东西越发往怀里拢。

而在深夜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伊佐那微微皱了皱眉头,如有所感一般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空。

今天并没有星星,可能明天要下雨吧,所以黑沉沉的。

他只看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低下头又踢了踢地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少年。

“真弱啊,就这样还替别人出头。以前那么多架都是我去给你们当的打手,真以为自己强到横着走了吗?结果到头来也就仗着人多去欺负小女孩儿,可真有本事。”

说着,他笑了笑,一脚踩在少年的头上,狠狠旋转碾压了几下,然后小手臂撑着膝盖弯下腰,低头看着嘴里冒不出一句话,只余鲜血直流的人:“你最好告诉我那个叫草野行人的家伙去哪儿了。不然我就每天都来找上门来,只要你还活着,你的这些朋友亲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地上不成人样的少年咳了几下,才发出细微的声音,引得伊佐那半蹲下////身去听,然后,他站了起来,又是一脚,直接将人像破布一样踢远了。

“伊佐那……”

跟在他身后的鹤蝶看了一眼那边还不知道活没活着的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对方的名字。便看见他转过身来,眼睛里全是一片漠然的冰冷:“这家伙也不知道。算了,”他突然又笑了笑“明天去找下一个问问。”

说完,他抬手用袖子擦掉脸颊的血迹正准备走的时候,却正好牵扯到眼角的伤口,带来了些微的疼痛感。

其实他并不太怕痛,但还是摸了摸眼角的伤口。想起之前都是有人拿干净的毛巾给自己擦,会用消毒液清理干净,再贴上一片很可爱的小熊创口贴。

伊佐那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平静下来。

没事的,真一郎大哥也好,洋子也好,总有一天,还有机会再回到最初的时候的。

回到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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