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既然已经有所考量,那臣便先告退了,多谢公子将此宝地赏赐于臣。”李斯总算是看出来赢青峤是一点野心都没有。
“好的好的,你快走吧!”赢青峤说完,又紧急叫住了李斯:“还有一事,想要拜托李斯大人您。”
李斯停住脚步,“公子无需拜托臣,您的吩咐,臣定当全力去做。公子所吩咐为何事?”
“那帮我建造铁厂的役夫,可否尽量选些罪行较小的,十五天后便直接释放他们?”
秦朝生生息息运作主要是靠严苛的秦律,秦律对于君王巩固政治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当下,如此多六国余孽还蠢蠢欲动,需要严苛的秦律来约束那些崭新的秦朝子民,但秦律也后来成为了让秦朝毁灭的根本原因。
可是秦律修改之事不可急,与赵高胡亥项羽不同,秦律触及到秦朝的根本,赢青峤拜托法家兼位列九卿掌管司法刑狱的廷尉的李斯,其实也本着要试探嬴政底线的意思。
若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就证明嬴政其实也认知到了秦律的缺陷,以后赢青峤若是提出修改秦律的请求就会顺畅许多,不需要每次都提心吊胆,生怕惹得嬴政对他不快。
毕竟改革,追求的是君臣一心。
而借由李斯之口试探嬴政的反应,那样嬴政发火他也看不到,只会对李斯发火,算是赢青峤对后来走了歪路的李斯的一点点小报复。
偶尔挨一顿骂,有益身心健康,李斯大人加油!
赢青峤在心中默默为李斯“鼓气”。
“公子真当是宅心仁厚,”李斯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内心却是不认同的。
这虽是小事,可以小见大,例外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秦律的公信力就会下降,甚至于崩塌。
所以他不出赢青峤的意外,毫不犹豫地把难题抛给了嬴政:
“只是臣也不能私自修改刑罚,此事臣必须要先请示陛下。”
章台宫中。
嬴政很快从李斯口中得知了赢青峤的请求,语气中似有不悦:
“岂有此理,他是把朕大秦律令当成儿戏不成?”
作为老谋深算一统六国的秦始皇,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赢青峤的心思?
从小就被送去赵国当质子的嬴政最是明白,仅仅几个人是不会让一个王朝彻底覆灭的,必定是王朝内部的制度出现了问题。
赢青峤无非是想要让秦律的规定变得轻松些,也想间接告诉他秦朝灭亡的真正原因。
嬴政想到跟赢青峤观点相似的扶苏,又更加头疼了,他的孩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那陛下意下如何?”李斯问道。
嬴政面色晦涩不明,“他有事要求朕,还要通过你,让他亲自来见朕。”
其实赢青峤早就在章台宫外了,他心情颇为忐忑,绕着旁边的小湖转了一圈又一圈。
知道嬴政要召见他,心脏跳得更快了,甚至比第一次自爆借尸还魂还要激烈。
毕竟以前都是骂别人,现在却相当于要骂嬴政本人做得不足!
宫内,嬴政双手随意搭在龙椅上,却是气势非凡,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想法。
他从前虽然也位居高座,俯视着赢青峤,但总体感觉是平等对待赢青峤的,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丝亲情。
而这一次,嬴政不仅压迫感十足,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仿佛是把赢青峤当做一位真正的臣子。
赢青峤内心不停打鼓,始皇陛下该不会是对他生气了吧?
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了在先秦墓地中第一次见嬴政,那时候他也是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听说你想要释放役夫?”嬴政一挥玄色带金衣袍,似乎掀起阵阵风,锋利的双眸紧盯着赢青峤。
“是的。”赢青峤点了点头。
嬴政紧接着问道:“役夫服劳役,本就是他们的责任,为何想要释放?”
赢青峤挺直了脊背:“《韩非子》所言:赏善不遗匹夫, 罚过不避大臣;赏厚而信, 刑重而必。役夫虽是带罪之身,但也应做到赏罚适度且分明。他们日夜不息为我赶工建厂,应为大功,所以我才想释放他们。”
嬴政原以为以赢青峤的性格,会直接为役夫伸冤,直言他们并不是真的有罪,而是秦律过于严苛导致他们有罪。
赢青峤这样的说法反到出了嬴政的意料,看来是有思考过的。
赢青峤看着嬴政略微缓和的神色,乘胜追击:“法度包括赏和罚, 二者不可偏废。主张趋利避害, 以利益诱人, 使其供驱使。若是国家政策让百姓得不到利益,只有恐惧,长此以往,必会积攒民怨,这对陛下您的统治也十分不利。”
嬴政却并不动摇:“恐惧又如何?商君主张让民众丧失自尊与自信,相互检举揭发,终日受恐惧统治。他们恐惧于朕,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是商鞅驭民五术中的辱民政策。
“朕一统六国,令天下共主,民众是否恐惧?朕改制为郡县,千百年的旧制度不复存在,民众是否恐惧?如果朕要因民众之恐惧而放弃,那如何能让国家改革?”
“你之前说过,朕一统六国,让往后几千年都处在大一统中,即便分裂也只是短暂的;朕设郡县,奠定了往后几千年的统治制度。难道朕做的这些事是错误的吗?况且对朕所做作为最恐慌的是那儒家之流,朕让皇子与平民同样无法拥有封地和爵位,也摧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难道那些废物一代又一代霸占着祖宗的爵位,就是正确的吗?”
始皇陛下的话术果然厉害,连赢青峤差点都被带到坑里,开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了。
他重整思绪:“陛下一统六国,设立郡县,当然福泽千秋万代。可是操纵恐惧的不仅是权势人物, 感到害怕的也不仅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即便是有权势的人物本身也会出于惧怕无权无势之徒有朝一日揭竿而起剥夺他们的权势而被恐惧所攫持。*”
“不说曾经,未来的您会因为对亡秦者胡的恐惧,32年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 略取河南地; 33年出兵西北斥逐匈奴, 自榆中并河以东, 属之阴山……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山、北假中, 筑亭障以逐戎人;34年谪治狱吏不直者, 筑长城及南越地。*”
“虽然取得了一定益处,可却迅速让民力消耗衰弱,既劳民也伤财!”
赢青峤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
之后几次出兵匈奴居然都成功了,还有那长城的设想竟也成了真。嬴政对于未来的自己很满意。
其实嬴青峤想说的道理他都懂,但是赢青峤忽略了一个重点——强国系统。
同样的赋税,对于以前的民众来说是严苛的,但对于现在的他们,却是可以适应并有剩余的。
同样,在史书上劳民伤财的举动,在未来却不一定如此。
这不代表嬴政不愿意改秦律,早在得知强国系统存在那一天,他就已经在思考怎么改了。
有了强国系统的帮助,秦朝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秦律当然也要跟上时代的步伐。
今天这番谈话,只是想看看赢青峤的决心有多坚定而已。
赢青峤的表现不能说让嬴政满意,各方面都显得青涩,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赢青峤还在滔滔不绝:“还有像上次楚国残党对您的刺杀,也会让您对六国感到恐惧,此后还有好几次,譬如历史上最著名的博浪沙事件。韩国的旧贵族残余分子张良, 在您二十九年趁秦皇东游之际, 找了一位大力士试图用铁锤砸中您乘坐的车马, 幸好最后误中副车而未能成功,不过陛下您也大怒, 大索天下, 求贼甚急。”
“可恶的韩国余孽,竟敢刺杀陛下!”蒙恬将军怒气冲冲地闯进殿内,打断了赢青峤的话语。
他身为武将,虽也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但平日还是习惯直言直语:“青峤公子,这张良在哪,臣立刻就去砍了他的头!”
赢青峤被蒙恬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缓了一会才劝道:“蒙恬将军您别生气,那张良是个名留青史的治国人才,我觉得还是先试试能不能招为己用吧!况且我也没有神通广大到能知道他的下落。”
“管他什么人才,此等刺杀陛下之辈,怎能招安!”蒙恬转向嬴□□首:“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听青峤公子之言啊!”
作为未来会被刺杀的对象,嬴政倒是非常淡定,毕竟刺杀没有成功,并且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绝对不会让刺杀再次发生。
但张良是个人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蒙恬匆匆闯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只能把疑问暂且压在了心里。
嬴政抬眸:“蒙恬,你闯进殿中是有何事要告知朕?”
“陛下,南阳郡又发大水,这次洪涝比之前的都要严重,”蒙恬神情沉重,眉头紧皱如同起伏连绵的山峦,道:
“扶苏公子及其随行部队,暂时失去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