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吴晓义道,“顾伯父不如明着告诉他,顾小姐已是白家的人,玉门白家!让他撒泡尿自己照照。我不信他还敢有什么话说。”
吴寨主道:“就你有见识?该怎么做,你顾伯父不知道?哪有你多嘴的份儿。区区一个顾大郎,你顾伯父还放在眼里?”话里话外,只要讨好顾三爷。
说完又看着刘师爷使眼色道,“在屋里坐久了,出去走动走动。刘师爷你陪顾庄主宽坐。”又叫吴晓义,“陪我去外面走走。”
吴晓义道:“爹,顾伯父才到没多久,你当主人的怎么要走?我还是陪着顾伯父的好。”自觉巴结得好,父亲一定满意,却看见他爹对他猛瞪眼睛,猛打手势,“哦、哦,那、那我就和你去外面走走。”被吴老爷扯着膀子,懵懵懂懂地拉出门去。
吴晓义向来粗莽,他爹虽然心思深些,也不是个精细人。这两个这番挤眉弄眼,自以为机密,其实都在别人眼里。两人才出门,顾三爷便望着刘师爷,“老刘,鬼鬼祟祟的,有甚话说?”
刘文泉苦笑道:“还真是有事。虽不是坏事,但我却不好开口,怕得罪了顾老爷。”
顾三爷道:“也就是你们读书人作怪。既不是坏事,怎么又得罪我?有话便说,说什么得罪。”
刘文泉又告了个罪,这才道:“我前些日也曾说起,从玉门出来的选妃大使,不止赵大使一个,还有好些。那些位大使多管也自有人选。”
顾三爷道:“广选么,这是当然。”
刘文泉道:“顾老爷莫怪,既然中选的不止一位,顾小姐此去,可能成,也可能不成。”
顾三爷笑道:“原来你说得罪是怕这个。这是实情,人人皆知,有什么说不得。我和女儿都说,能去这一遭,已是天大的际遇了,实不敢指望真能和玉门攀亲。
“当真成了的话,我这个当爹的不是还要和修仙上师们应酬一二?不怕你老刘笑话,一想到这个,我全身都发抖。你看我这副鬼样子,哪里上得了那样的场面,不是给我女儿丢人现眼么?”
刘师爷陪着笑了一阵,又道:“我当然是盼着顾小姐成的。我这辈子都好和别人说嘴:圭公子的夫人和我相熟!但万一未成,我是说万一,咳咳……这是吴寨主再三托我,我当时便说冒昧、冒昧了,他也知道……”
顾三爷听他将话头扭来扭去,不耐烦道:“你直说便是:姓吴的到底要如何?”
“……这个,他是要替他家二公子,咳咳……”
顾三爷想了想才明白这个“二公子”原来就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少寨主吴晓义。可不是行二么,还有个老大过继给了黄镇守。“原来你是替他家求亲来了?”
刘师爷见顾庄主既没大怒,也没大笑,忙凑近些道:“吴家虽然冒昧,心是极诚恳的。吴寨主说了,如果顾老爷不嫌弃,顾家无论田庄、房屋、钱财,将来都是小姐的私房,吴家还情愿划出多一倍的田地当彩礼,一并作为顾小姐的私产。
“顾老爷切莫误会。吴家绝没有炫耀的意思。小姐在白玉门有那等经历,他吴家能攀上已是祖宗积德!我实话报与顾老爷,吴家家底厚得很!毕竟多少代在这里。对这门亲事也极其热心。顾老爷若有意,榨出那老东西再多一倍的田地,也不是难事。”
顾三爷沉吟一阵,道:“此事先不提,眼下的头等大事是选妃。事还未成先说别的,不是触霉头么。”
刘师爷连声称是。顾家没有发怒,没有当场驳回,说明愿意考虑。吴寨主所求,不过如此。
顾三爷继续道:“我眼下这桩烦心事,顾大郎,你帮我解解看。刘师爷足智多谋,我最佩服的。”
刘师爷笑道:“这有何难?顾老爷只是身在局中,一时不察。像我这样站在一旁的一看便知:逐出顾庄。”
顾三爷道:“留他在村里,其实也没什么。虽然纠缠得烦人,闭眼不看,忍他一忍,也就罢了。”
刘师爷道:“不然。这不是忍不忍、烦不烦的事。顾老爷才说,眼下的头等大事是选妃。顾大郎恰恰对此事不利。”
顾三爷叹口气,道:“这一点我岂会不知。老刘,你帮我劝他一劝,让他明白事理也好。”
刘师爷摇头道:“换了旁人,道理明摆在这里,谁不知道?比如吴家,之前欲不利于顾家,现在却极力和顾老爷交好。顾大郎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加上他又胆大包天,神仙宝镜都敢砸毁,全然不知敬畏。若是被他知道此事,必定闹将起来。”
顾三爷仍有些犹豫。刘文泉身为师爷,最会察言观色揣摸人心,略一思忖,便知顾三爷心意。“我也知道顾大郎是个得力臂助,但再怎么得力,妨碍了这一件事,便是大大的祸害。顾老爷切勿为一点小利,招来大祸。”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面将门拍得山响。“顾老爷,顾老爷,出大事了!”
顾三爷开门看时,见是个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顾大郎在村东头和人厮打,已打坏了几个。村里人都不敢拦。老爷再不去时,定会闹出人命。”
三爷大惊,立即随着家丁向村东头跑。“他从不打架,和我说是因为力气太大常人承受不起。今日怎么又和人厮打?”
家丁道:“我也不知,是于队长要我来寻老爷。说除了老爷和小姐,再没人喝得住他。”
等两人赶到,大半个庄子的人都已聚到村东头。冬日农闲,又不像内地有诸般消遣,这些人闲得无聊,听说这件事,一呼百应,都来看热闹耍子。
顾三爷喝问:“顾大郎人呢?”
于歪嘴回道:“适才小姐听说了赶来,把顾大郎带走了。幸好有小姐,不然的话,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
于歪嘴又说了被打伤的那几个是谁,都是村里最品行不端、轻薄无礼之徒。“我已让各自家里人领回去了,能医治好便治好,治不好时死了活该。不用顾老爷操心,也不动用村里的公费。”
顾三爷哼了一声,“这庄上之事,哪一件不用我操心?这次又是什么缘故?”
于歪嘴刚才报告得流利,突然却像嘴里塞了个胡桃,含含混混东拉西扯。顾三爷听得不耐,喝问周围村民:“……为什么事打起来的?”
众人都推说不知,“小人才来”,一面却勾头缩脑,脸上待笑不笑,两手夹胳肢窝下取暖,肩头互相撞来撞去,彼此使着眼色。
顾三爷见了这神情,再想想挨打那几个的品行,心里便有些晓得了。当下不再追问,只把于歪嘴带到个没人地方逼问。
“……那几个敢那样传顾小姐的坏话,便是大郎不动手,我也要抓来痛打一顿。只是大郎还对来看的人说,那天情形并非那样 ,他和顾小姐清清白白,只是、只是亲嘴,还没有亲多少次……因此惹得众人发笑。”
顾三爷勃然大怒,四处寻顾大郎,“……把这条鞭子打断了才罢!”只是一地里寻不着,不知小玉带他去了哪里。
“难道竟把他带回了家?”顾三爷掉头回家,没见着顾大郎,家里只有小玉,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
顾三爷拿定了主意:“……将那厮逐出庄去!”
小玉惊道:“这怎么行!寒冬腊月的,外面就是大野林子,离了村庄,他怎么过活?”
顾三爷道:“玉儿你平时那么明白的人,怎么到他的事就糊涂。怕他离了我们活不下去?你还不如担心我们离了他活不下去。”
小玉勉强笑了笑,又叹道:“之前要不是他,光凭我们在这里拓殖,可不是活不下去吗?真是……辜负了他。现在村庄有了规模,却要将人驱逐出去,就因为他今日说错了话。”
顾三爷道:“哪里是为了几句话。他胡说八道,害得我们没脸,痛打一顿也就罢了。我是为了他如此纠缠,怕惹怒了白玉门,坏了这门亲事。”
顾小玉道:“什么亲事,还差得远呢。到头来,多半是不成的。”
顾三爷道:“就算亲事不成,也成了人上人,还怕没人求?就在今天,吴家还请刘师爷向我提亲哩。”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小玉道:“什么私房。说是给我做私房,等我一死,不还是他家的么。我不嫁给那家。”
顾三爷道:“不嫁吴家,这方圆数百里,还有哪家和我们登对?我只有你这个女儿,这份家业终究要落到别人手里。能给你享受一世,我也不算白辛苦了这一生。”
小玉道:“爹爹真的想让一生心血,最后都便宜了别人?数十年后,将顾庄改成吴庄?”
顾三爷“嗐”了一声,“我没儿子,还能如何。吴有德又绝不会同意儿子入赘……”说起入赘,顿时明白了女儿这些话的意思,“我知道了,你还是念着顾大郎。”
小玉被道破心事,心乱如麻,哭了起来。“总之我绝不嫁给吴家。叫他们早早死了这条心。”
***********************************
涂生听说消息,赶来哀求时,顾三爷仍被女儿那句“一生心血便宜了别人”刺得心口痛。再想想吴晓义那副粗坯模样,心里发狠:就凭你也配!我还不如……不如就按原来那样,将眼前这个顾大郎招赘在家。虽然得不着吴家的彩礼,但……
呸,到那时,我女儿是被白玉门相中过的,什么身份。我顾家又是甚样人家,还瞧得起那点彩礼!
顾三爷既有了这个主意,立即便用句活泛话儿笼络着涂生。因为庄上总有一天会大张旗鼓往玉门送亲,所以顾三爷特意叮嘱,让涂生切不可私下里回来,最好绕路回内地过些日子。
说的理由是免得顾大娘见了他怒火发作。其实三爷哪会瞒着老伴,纯粹是怕涂生知道实情,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