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天明,河南军、颍川军、太原军这三支晋军收拾残局,撤向梁城。
期间,梁郡都尉童彦闻讯而来,亲自率人出城迎接,然而薛敖本就看不惯他,现如今吃了败仗,在心中愈发不爽的情况下,更是不待见童彦,反倒是赵虞别有用心地与童彦聊了几句。
“想不到,叛军竟能令薛将军受挫。”在赵虞面前,童彦发出了如此感慨,说得赵虞莫名心虚。
毕竟昨晚他晋军吃了败仗,与他故意消极怠战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进城之后,薛敖没有理会童彦的邀请,执意将下榻之地以及帅所,皆设在南城门的城门楼内,并且,他召赵虞与李蒙二人立刻前往城门楼,将他汇报昨日的战况。
看得出来,这位薛将军对昨晚那场仗也心存几分疑虑。
好在河南都尉李蒙履行了他此前的承诺,在薛敖面前一并承担了昨晚的过错。
他向薛敖表示:“是末将失职,未能及时洞察到叛军的意图,连累了三军。……卑职甘受惩罚。”
听到这样的话,坐在主位上的薛敖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可否认,昨晚晋军失利,李蒙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毕竟当时晋营内的三支军队,颍川郡只有一万两千余人,太原军只有五千人,唯独河南军有整整三万人,而这就意味着,一旦河南军陷入了混乱,这数万晋军也就难以再取得优势了。
在盯着李蒙看了半晌后,薛敖沉声说道:“叛军假冒你河南军,在营内制造混乱,我可以谅解你未能提前预测,但你对此的反应……李蒙,我很不满意。你也知道,那些假冒的叛军能有几人?你明明有三万兵,却被区区一两千甚至更少的叛军搅地天翻地覆……”
“……卑职知罪。”李蒙抱拳低头。
“呋……还有你,周虎。”
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薛敖转头看向赵虞,沉声说道:“昨晚你竟留一座空营?!……你何来的勇气留一座空营?你是觉得叛军在偷袭李蒙的同时,会对你营手下留情?”
“……卑职知罪。”
赵虞亦抱拳低头,做甘愿领罚状,丝毫不做辩解。
毕竟一旦深究起来,昨晚他营寨‘被叛军一把火烧光’这件事,就会露出诸多破绽。
从旁,李蒙出于对赵虞昨晚支援他的感激,抱拳插嘴道:“周都尉昨晚是受到卑职的连累,将军要怪的话就怪卑职吧……”
听到这话,赵虞暗自给李蒙点了个赞,同时也愈发加深了他结交李蒙的想法。
如他所料,薛敖听到这话后都急得笑出了声:“怎么?你是觉得我不会罚你是怎么着?”
可能是觉得薛敖的情绪过于激动,从始至终站在旁边不开口的副将魏璝此时终于开口道:“事已至此,将军再做追究亦无济于事,依末将之见,昨晚我军失利,一来是叛军人多势众;二来,是叛军中有人看穿了我方‘伏兵于营内’的策略……”
他这番话倒是中肯,昨晚河南军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准,就是因为叛军将李蒙的策略算是死死的,以大抵一两千人的假冒军队,将搅乱当时营内过万的河南军,叫本该发挥作用的河南军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
见魏璝频频向自己示意,薛敖终究按捺了心中的怒气,凌厉的目光在赵虞与李蒙二人扫过。
平心而论,昨晚那场仗,薛敖输的很不服气,或者干脆说,他都没想过自己一方会输。
毕竟在他看来,他这一方兵精将广,尤其是面前这两位都尉,那都是在与叛军的作战中得到过验证的,绝非愚昧的草包,再加上他薛敖,他毫不怀疑他们昨日能抵住叛军的攻势,根本没想过居然会输。
但就像魏璝所说的,事已至此,再做追究亦无济于事。
在长长吐了口气后,薛敖沉声说道:“罢了,你二人终归也是辛苦了一宿,暂时退下歇息吧。……回去后,记得清点伤亡,今日日落之前,我要知道你二军的具体伤亡。”
“是。”
赵虞、李蒙二人抱拳而退。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薛敖皱着眉头问魏璝道:“魏璝,你怎么看?”
“不好说。”
魏璝环抱双臂,皱着眉头说道:“李蒙、周虎二人,昨晚皆有过失。……李蒙错在他太过于自信他的‘伏击’之策,未曾考虑过叛军是否会将计就计,事实上,他的伏兵之计其实并不算过于精妙。至于周虎,虽然我能理解他想要救援李蒙,但他留一座空营……确实不妥。”
“唔。”
薛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此番对赵虞与李蒙二人的不满,乃是源于他对二人的期望,说白了,他不能接受赵虞、李蒙二人昨晚打出那样的成绩。
昨晚李蒙的问题最大,但赵虞——周虎的问题也不小,要知道,当时河南军、颍川军两军的辎重与粮草皆在其营内,即便是为了增援李蒙,这周虎怎么敢留一座空营?
结果,果然被叛军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要不是这个周虎当初在昆阳挡住了八万叛军,甚至于后来更将其重创,不可能存在勾结叛军的可能,薛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周虎昨晚是不是故意暗助叛军。
就在薛敖暗自疑心之际,赵虞与李蒙已走出了城门楼。
待走出城门楼后,李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旋即转头苦笑着对赵虞说道:“此番连累周都尉了,若不是为了救援我河南军,周都尉如何会遭此牵连……”
“李都尉言重了。”赵虞颇有些心虚地说道:“若换做李都尉,相信李都尉也一样不会袖手旁观。”
“唔。”李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若颍川军遇险,我李蒙亦会竭力相援!”
他此番表态,固然是出自对赵虞的感激,但赵虞却听得愈发不是滋味。
好在这会儿,二人麾下的将领皆等候在城门楼外的空地上,见两位都尉出来,纷纷迎了上前,也是变相替赵虞解了围。
随口扯了几句后,李蒙便带着他麾下的几名将领离开了,留下赵虞与王庆、秦寔、贾庶、乐贵、刘屠几人。
“那位将军怎么说?”王庆一副轻佻的口吻问道。
“自然免不了一同责问。”赵虞故作叹息状,旋即吩咐秦寔、贾庶、乐贵几人道:“薛将军想知道我军昨晚的伤亡,你三人立刻去清点伤亡,日落前将具体伤亡禀报于我。”
“是!”
秦寔、贾庶、乐贵、刘屠几人抱拳领命。
吩咐完毕,赵虞便领着牛横、何顺与几名黑虎众朝城内的驿馆去了。
看着赵虞等人离去的背影,秦寔皱着眉头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昨晚叛军怎么就袭了我军营寨?……贾庶,当时有叛军漏过去么?”
“这个……”贾庶亦是一脸困惑,摇头说道:“好似……应该……我也不知。”
从旁,刘屠咳嗽一声,抱拳说道:“几位,先走一步。”
说罢,他在王庆、秦寔、贾庶三人的点头示意下率先离开,唯独乐贵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看着刘屠离去的背影。
片刻后,待秦寔与贾庶二人亦告辞离去后,乐贵将王庆拉到城上一角,在朝四周观望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低声对王庆说道:“老大,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说着,他便将昨晚赵虞命他率军救援河南军的事告诉了王庆,旋即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
王庆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旋即罕见地用郑重其事的口吻叮嘱乐贵道:“莫要胡乱猜测,正是因为刘屠勇猛才叫他留守营寨!至于不幸被叛军攻入营内,那只能说是不慎被叛军得逞……莫到处瞎说八道,明白么?”
乐贵连忙保证道:“此事我哪敢瞎说八道?我也就跟老大你说一说。”
“唔。”王庆这才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们那位大首领有不少秘密。
比如说,当年他在鲁阳的一个村子栽了,当地的刁民头子,一个叫丁鲁的家伙明明认出了他,可一见到他们大首领,就立刻把他给放了。
考虑到这种种,难保他们这位大首领,真的与叛军有什么纠葛。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小子说过,这场仗叛军必败无疑。稍微表现一下,弄个上部都尉吧,虽然比褚燕那小子晚了点,但至少比陈陌要早……唔,回头可以笑话笑话他,可惜这厮脸皮很厚,恐怕不会让出大统领的位置……』
负背双手,王庆一面思忖着,一面在梁城的城墙上踱步。
沿途遇到的梁城郡卒看到他那身明显有区别于一般士卒的甲胄,皆不敢上前阻止。
当日傍晚前,赵虞与李蒙相继向薛敖汇报了麾下军队的伤亡。
昨夜一役,李蒙麾下的河南军伤亡较重,昨晚一役,战死、失踪者多达五千余人,又有近五千人负伤,相比较之下,颍川军的伤亡就轻地多,战死、失踪者仅一千余人,另有伤员三千余。
这个损失,不可谓不大,不过考虑到开封还在晋军手中,薛敖一方依旧有着巨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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