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吧。”大夫人低下头,仿佛遮掩几分笑意,再抬起头才正经道,“我一时半会儿离不了这里,既然在家住着,该有些婆婆的样子,姜儿的事我来教,她有她的长处,可她不懂这京城的险恶。”
展敬忠说:“辛苦你了,我倒是想教她些什么,可公媳之间说话不自在,边上总要站一排侍女,有些话可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说,就白浪费时辰。”
大夫人认同这些话,待展敬忠吃罢碗中的食物,梁嬷嬷带人换了茶水后,才继续道:“曾听哥哥们提起霍家,今日姜儿也碰上他们家公子,向来皇上权衡朝廷势力,便是让大臣内耗,今日倚重父亲和你,明日亦可以换个人来用,为了怀迁和世恒他们的前程,是时候做准备了。”
展敬忠道:“他们父子我早有提防,你放心。”
且说霍行深虽是少年成名的状元郎,但彼时霍家尚未成势,而展怀迁凭借外祖与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即便未能名列三甲,照旧平步青云。
这自然招来不少非议,好在展怀迁文武皆修,毅然决定从军出征,不仅从战场救下威震四方的黄将军,避免了朝廷惨重损失,更是稳住了之后的战局,杀得敌寇节节败退,大胜归朝。
如今再没有人非议他展怀迁德不配位,春天以来,皇帝将各部各司毫无关联的任务都交给他来做,每一件事都办得无可挑剔,也给了他更多选择余地,给予他自行选择从文从武的权力。
这一切,满朝文武看在眼中,后起之秀不可小觑,展怀迁完全有能力脱离父辈、祖辈的庇护,自己撑起一片天。
那么,就要有人来与这样的年轻人相抗衡,所有人都认定,霍行深突然被召回,意义不凡。
这一晚,展怀迁赶回家中,已近深夜,下马时不许家仆通报进来,就怕七姜睡着了被吵醒。
可跨进院门,就见熟悉的身影在屋檐下晃动,乍然见到自己,微微一怔后,立刻飞奔而来。
软绵绵的人儿撞进怀里,展怀迁稳稳地接住了,朦胧灯火下,能看见七姜眼中的心疼,她仰着脑袋打量自己,像是要捕捉他脸上的疲倦。
“不累,就是城东城西跑了一趟,路远费时辰,京城那么大是不是。”展怀迁温和地说,“可你这么晚不睡,入秋了,露水多凉?”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你先头回来,都不和我说话。”七姜毫不掩饰心中的委屈和愧疚,“你生气了吗,我说你不如父亲,你听见了是不是。”
“听见了,你也不是头一回说。”
“以后再也不说,是我不好。”
展怀迁心里软软的,想来所有知道云七姜名号的人,都只以为她如何霸道嚣张,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她的心如此柔软体贴,做错了事,就会好好道歉,不矫情不做作,只暖着人心窝。
展怀迁故意端着:“我要说我真生气,你信吗,愧疚吗,难道我不愿意名列三甲,难道我没有勤勤恳恳地念书?”
七姜用力摇头:“我再也不说了,我只是想逗怀逸,想让怀逸好好用功考状元,我下次换个说法,不拿你举例子了。”
展怀迁顶了顶七姜的额头,嗔道:“我在你这儿,就是个反例?”
七姜一脸诚恳:“怀迁,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展怀迁搂着她回房,换衣裳预备洗澡,说起今日学堂外的事,自然就提到了霍行深。
“人家凭本事考头名,我不服不行。”展怀迁脱下袍子递给七姜,继续解下中衣,淡淡地说道,“可那也是一时的,多少状元郎到老都只是个修书的,不说他们没用,毕竟那些书籍将流传百世,但我更着眼于当下,我要为现世的百姓做些什么,科考仅仅是我入仕的敲门砖,虽然当年没考好,可我很看得开。”
七姜终于松了口气,不经意低头,却见展怀迁褪下中裤后,露出了小腿上的淤青。
“怎么,你打架了?”
“没事,不小心撞的。”
七姜蹲下来摸了摸伤痕,展怀迁大方地给她看,说道:“别大惊小怪,张嬷嬷又该嚷嚷了,真没事,我一天天在马上跑,磕着碰着都是寻常事。”
七姜不禁咕哝:“为何你总是这么忙,那个霍行深就看着好悠闲,怀逸说他出使外藩好些年,是才回来的,那不是和父亲一样,紧跟着要做大官了,为什么我看他悠哉悠哉的?”
“他和礼亲王府郡主的婚事,你知道吗?”
“玉颜告诉我了,怪可怜的,莫名其妙耽误这么多年。”
展怀迁说:“这可不是莫名其妙,霍家所在的朝廷派系中,霍行深是被当关键棋子来培养,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此时下人已备好热水,奈何七姜黏着相公不肯离开,展怀迁只能由着她为自己搓背揉肩,一面告诉她朝廷里的事。
七姜不明白的是:“晋王要撮合郡主和哥哥那会儿,司空府如临大敌,谁都知道当了王府的女婿就没前程了,礼亲王死缠着霍行深不放,怎么又说,是他们培养来对付咱们的?”
展怀迁笑道:“我家娘子如今,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如临大敌这样四个字,简简单单把那会儿的情形都讲明白了。”
七姜满心好奇,可没心思玩笑,正儿八经地问:“他若真娶了小郡主,往后还能当大官吗,礼亲王又是什么来头,我记得他和太子关系不错,皇上宣旨册封太子妃那天,还是他代替太子去太庙祭拜的。”
展怀迁惊讶地转身,望着七姜问:“你还记得这些事?”
七姜一脸奇怪:“知道了的事,自然就记住了。”
展怀迁很是欣喜,这可不只是记性好,而是对于朝廷动向的敏锐,不是人人都有这天赋的。
“我……说错话了吗?”
“姜儿,今天的事,我若说你办得不妥当,你会不会生气?”
七姜低下头,小声道:“给家里丢脸了是吗,在学堂外大吵大闹。”
展怀迁道:“没有丢脸这回事,你为怀逸讨公道,说破天都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事,可我怕你一次次将自己摆在明面上,将来成为他人对付太子妃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