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银色的眸子措不及防落入斐攸的视线中,仿佛呼吸都慢了一半拍,他在那双眸子里面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身处于一片光明之中。
不远处的斐季站在原地,撕裂的虎口还在滴着血,可他却浑然感受不到一般,呆愣的盯着俯身靠在轮椅上的白发式神。
散落在一旁的锁灵匣空空荡荡,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原本在雪山之巅取回来的灵器—苍铃消失不见。
清脆的铃声传入耳中,斐季朝着轮椅上的人看去,在那截苍白的手腕上看见了一串苍色的铃铛。
是了,一切的疑问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何一向清冷不肯轻易出世的式神会如此亲近人类、为何当初在雪山之巅取回那灵器苍铃会那么的熟悉。
时间太久,久的斐季已经忘记了,斐攸手上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苍色的银铃,和那件灵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到了极致,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同一件灵器。
天气回暖,头顶的太阳洒在身上,暖烘烘的,气温回升了起来,大街上做生意的小贩也多了起来。
光秃秃的枝干上开始长出嫩叶,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斐府今日热闹得紧,因为上次恶灵屠府的事件闹得太过于大,以至于现在周围的百姓都绕着斐府大门走路。
斐季在其之后就加强了府中阵法和防御,并随着周围的一行人一同前往当初恶灵的封印之地,沸沸扬扬的契约式神这一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斐季离开斐府的四天后,斐府事件开始平息下来过后,宫中却宣斐氏长子斐攸前去面圣。
顾及到斐攸的腿脚不便,皇宫专门派了马车前来接人,此时在院厅内,手上搭着浮尘的公公站在其中等候着,竟是连茶水都不喝一口,看到坐在轮椅上出现的斐攸,急急忙忙的走过去。
“哎哟,杂家可算是等到你了,大公子!”
那公公看见斐攸出现,竟是直接上前来推着斐攸身下的轮椅。
“走走走,陛下可等的很急了。”
还未等站在那里的沈氏说两句话,那公公扬起笑容,转过头来直接对着沈氏笑道:“既然等到了大公子,那杂家就先带着大公子走了,陛下还等着的呢。”
说完,就推着斐攸上了外面的马车,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皇家的马车速度很快,不过一会,高大的宫殿便映入眼前,穿过层层的宫墙,来到一个偌大的院子当中,随行的公公只是低着头叮嘱了一句,叫斐攸坐在原地等待一会,便起身退下了。
宽阔萧瑟的院子里面,一棵大树坐落在中央,本该是发满绿芽的季节,可粗壮的枝干上,却只有发黄的叶子,竟是像一颗枯死的老树一般,只能任其慢慢凋落。
斐攸将轮椅滑了过去,苍白的手覆上树根处,恰好这时,一片发黄的叶子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落进了斐攸的手中。
黄色的叶子周身散发着黑色的鬼气,在那鬼气从叶子即将攀爬到斐攸指尖的那一刻,冰凉的手被陡然出现在身后的人攥住,随即,那鬼气也随之灰飞烟灭。
那抹温热不过转瞬即逝,斐攸捻着尚且带着余温的手指发愣。
慕以将鬼气捻散过后便松开了手,站在斐攸身旁。
那双银眸看着眼前被黑气所包裹的古树,面无表情的朝着斐攸道:“有鬼气,不要碰它!”
一阵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哗哗作响,不知什么时候慕以出现在了斐攸的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走,打算让他远离这棵大树,只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被院落中响起的咳嗽声打断。
慕以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只是一瞥,便又收回视线,打算继续推着斐攸离开。
一阵细细的咳嗽声传来,身着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来到斐攸身边,他俯了俯首,带着浅笑,算是对着斐攸打了招呼。
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一身贵气油然而出,斐攸的表弟元衡就如同是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的少年版一般,两人起码有着七分像。
斐攸很早便见过,这是元国现任皇帝。
据说这皇帝早年同斐攸的父亲斐季是同师门所出,两人还是拜把子的关系。
对着这个自小认识的叔叔,斐攸俯身做礼,出声喊道:“元叔。”
元皇上前两步挡住了斐攸的动作,随即神色严肃道:“还请阿斐让你身旁的这位式神大人留步,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拜托一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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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神明与黑暗同罪
语气温和的中年男人和斐季有些相像, 性子都是温温和和的,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
坐在轮椅上的斐攸对着元皇带着歉意的浅笑。
“式神大人的决定岂是我等能够所左右的,元叔同我父亲知晓了解这些,应该知道该怎么请他们出手帮忙。”
白衣公子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气质疏离。
站在斐攸身后的慕以不知想到了什么, 身体微微顿了顿, 他看着面前这人单薄消瘦的背脊, 敛下的银眸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春日清风拂过,从古树上掉下的带着鬼气的叶子被阻拦在外面,丝毫不能靠近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
白发银眸的式神站在斐攸的身后,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 他克制的将手放在对方身后的轮椅上,笨拙的表达着。
“若是阿斐说出口的事情,我自会出手的。”
“只要是你说的…”
带着失落的话语传入自己的耳朵里面,身后之人的那句“阿斐”灼得斐攸耳根发烫, 心口处散发着滚烫的热意, 斐攸呆愣在那里, 向来清明的脑袋里面变得一片空白。
阿斐…
似乎, 好久之前也有人这样叫过他…
庭院中的古树早就在好几百年以前便有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吸食天地精华和元国气运的古树生成了灵智,成为了元国的守护式神,在这个鬼怪乱世之中,为这个国家竖起了一道屏障。
只不过在去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古树原本长青的叶子开始慢慢发黄, 生机一日比一日虚弱, 式神所竖起的保护屏障也随之千疮百孔,漏洞百出,边疆、甚至是京城里面,鬼怪肆虐,百姓民不聊生。
元皇在宫内一直忙的焦头烂额,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直到斐家的式神出世,他才打着试一试的主意,将斐攸请到宫中来,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苍天大树坐落在庭院之中,粗壮的根部,即使是十个大汉手拉手都抱不住。
慕以走了过去,将手放在泛着死气的树根上,灵力从手中倾泻而出,尽数传入发黑的树根里面。
半晌,慕以才放下手,转过身来向着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元皇说道:“这是中了心魔。”
“一个国家的守护式神本是强大而又脆弱的,不可以沾染半分鬼气,这是被恶灵钻了空子,让他染上了心魔。”
至于心魔,只能进入古树的心魔幻境之中,彻底破解掉对方的魔障才可以消除。
只不过幻境之中变幻多端,鬼气弥漫,谁都预料不了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慕以站在那里,背对着斐攸,没有看见对方敛着情绪的眸子。
在探测完古树的情况过后,慕以走了过来,站在斐攸身后对着元皇道:“我可以在夜半时分清除完古树的魔障,你先将阿斐送回去。”
这是怕他对斐攸产生不利?
冰冷的寒气围绕在元皇身边,面对着面前强大的式神,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只是带着淡笑,随即看向斐攸。
坐在轮椅上的斐攸只是摇了摇头,他将轮椅转过身,看着眼前愣然的白发式神道:“我同你一同进去。”
最后,愣神的慕以拗不过斐攸,两人一同进入了古树的幻境中。
雾气弥漫,慕以推着斐攸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黑雾消散,眼前出现了一条分岔路。
左边的路口透着黑暗,有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传来,而右边这条路,则是一片阳光明媚,路边高大的梨树伫立在一旁,枝尖满满坠坠的开满了白色的梨花。
照常理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而斐攸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左边路口的骷髅头,果断的选择了右边这条路。
梨花盛开满路,白色的花瓣飘散在半空中,像是冬日里飘飘洒洒的白雪一般,美不胜收。
不知道走了多久,斐攸的面前渐渐显现出了一副漫天大雪的画面,堆积的白雪散在梨树的枝干上,而他穿着厚实的棉服,坐在梨园竹屋的门前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出神。
左心房的地方莫名的抽痛着,胸口处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是极限,只是苟延残喘着,却不肯轻易落下最后一口气。
他还有执念,一个不肯离开人世的执念…
额间传来温热的触感,在斐攸惊愕的目光中,白发银眸的人出现在眼前,将他放在膝盖上冰冷的双手执起握在掌心。
滚烫的温度烫的斐攸一哆嗦,看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容,斐攸红着脸刚想缩回手,道一句“于理不合”,可身体却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冰冷的右手抚上对面人的脸颊。
斐攸红着眼看着清冷如玉的式神大人,一声浅浅的叹息不由自主的从他的唇中溢出。
“先生…”
似叹息,似呢喃,那句轻声道出的话被冷风吹散,融入了外面的冰雪之中,温热的嘴唇相互触碰,带着心底最深的悸动。
斐攸倾身主动亲吻着面前的人,红着眼,心脏的地方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他轻啄着面前颈脖通红的式神的嘴唇。
唇边溢出的声音浅浅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可是,我舍不得先生啊…”
周围的梨树渐渐消失掉,取而代之是地面上腐烂的树叶,和黑蒙蒙的天空。
斐攸手中的银铃声发出响声,惊得慕以回了神,坐在轮椅上的斐攸双眼呆滞,明显是陷入了幻境之中。
看着如此的斐攸,慕以眼中闪着慌乱,他割破了指尖,将食指抵在斐攸唇边,试图以这具身体的鲜血唤醒陷入幻境之中的人,可是却没有任何效果,眼前的人还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他自己不愿意出来,你是唤不醒他的。”
一个有着绿色眼睛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慕以身边,蹲在一旁用手中的树枝戳地,看着慕以不理他,他又磨磨蹭蹭的跑到斐攸的轮椅旁边戳。
绿色的眼眸带着迷茫和不解,青意戳着面前地面上腐烂的叶子,看着呆呆地慕以,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式神,本该知道身有心魔的人类不能进入魔障之中,他这是陷入了心魔,短时间回不了神,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这四个字,慕以才放下心来,随即听见少年的话,又在原地呆住了。
“我…不知道他有心魔…”
青意看着眼前本体为银铃的式神,歪了歪脑袋,略带稚气的脸颊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继续蹲在斐攸旁边的地上戳着上面腐烂的树叶。
一大一小,一青一白就蹲在斐攸面洽,陷入了沉默之中,慕以看着陷入呆愣之中的斐攸,伸手将他的双手握在掌心中,没有再说话。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元皇坐在空荡荡的石桌面前,看着毫无动静的古树,皱着眉头,带着焦急。
漆黑的幻境之中,周围安静极了,慕以半靠在斐攸的腿上,手指紧紧攥着对方不肯松开。
只听见一片寂静之中,一声浅呤在慕以耳边响起,半靠在斐攸身上的慕以刹那间抬起头,看着那双浅色的眸子染上光亮,朝着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