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荣嘉不会真得把所有希望,放在这么一个并不算特别熟识的女子身上。
云酥确实进了肃国公军中,因身手不凡,又是世子的心腹,肃国公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还挺看重她。
云酥但凡是得了什么情报,都会想着各种办法递出去。包括兵马数量,粮草储存多少,甚至作战计划,行军路线等,她只负责记录,军事方面她只一知半解,那些信息则由另一方自行去判断。
一开始是抱着试探心态,在肃国公行军路线上设置了埋伏,果不其然那一方中了招,还没抵达战场,就被围歼了一部分人。
对方犹如神兵天降,忽然就到了眼前,这下子就弄得人心惶惶了。
肃国公差点儿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往边陲的凉州地区。
这里凉嗖嗖的,景色清寒,金陵则已经入夏。
许是因为天气和暖吧,又或是终于从悲伤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德康帝的身体,比之先前有明显的好转,短期之内,应该是死不掉的。
太子和二皇子都不由得松上一口气。
在夺嫡这等大事面前,总想着要多筹备,毕竟最后的结果是你死我活,所以谁都不敢轻易地开始。
与此同时还有个好消息。
太子殿下新近纳的侧妃孔筝筝,竟然有喜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东宫上下,顿时人心振奋。时隔多年后终于又要有一位小殿下……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
太子的反应很奇怪,刚开始有宫人同他说这件喜事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明显僵了一瞬,看那样子也绝对不是多高兴。但是他思忖片刻,又道:“孤去瞧瞧。”
他近日因琐事而累,经常待在书房当中,眼下脚步却十分匆忙,往孔侧妃的殿中去。
几个奴才在他身后紧跟着,竟然还追不上太子的步子。也是不巧,屋转角时,太子殿下撞着了一个人,他毕竟是个男的,自岿然不动,而那女子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自己跌倒了不说,手里拿的瓶瓶罐罐还倾倒在了地上,有些已经摔碎了,盛着的滚烫液体还溅到了她的小腿上。
那里顿时香气四溢,犹如走进一片花海。
正是凌安,她怀中当宝贝一样抱着的,是新提炼出的香料。
她看着碎掉的瓶瓶罐罐,眼里满是懊恼悔恨,连小腿被烫伤也没顾及上。
太子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拽起来。
凌安脚扭了,一动更疼。
然而太子殿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并不将好人做到底,又松开了手去,看也没看她,只侧身飞快经过。
凌安差不多对这种有意的羞辱免疫了,然后她身后两个婢女也面面相觑,随即都露出了一种了然神色,看向凌安时,亦是用不屑轻视的目光。
怎么就这么倒霉,跟着这种不求上进的主子。
凌安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也没指望她们能够搀扶……方才滴在她身上的是她新提炼出的花汁,有些毒素在,她也不想别人碰到。
然而她自己却中了招,小腿比平日里烫伤更要灼痛一点,不拿大量清水冲洗的话,日后肯定会留疤痕,想到这儿,凌安只能尽量再走快一些,不远处就有一处小池塘,她也浑不在意,直接解了鞋袜,准备在旁边用手撩起清水去洗。
“良娣,使不得使不得呀!”两个侍女方才不扶她,这个时候反倒惊慌失措起来,“您怎么能在这个地方……这成何体统呀!”
凌安心中冷笑,直接撩了裙摆给她们看,那处被烫到的地方已经隐隐有青黑颜色,犹如某种可怖花纹。
然而两个侍女还是坚决不让她冲洗,甚至齐齐上手,一人将她的裙子盖得紧紧的,一人去给她穿鞋袜……凌安哪拗得过两个常做粗活的下人,刚准备出声叱责,却听旁边传来一声:“狗奴才,连主子都敢拉拽?”
被他这么一喝,两个侍女立刻就没敢动弹了,凌安看了一眼来人,心里惴惴……但此刻还是腿比较重要,她再度用手掬水,清洗那处地方,水的清凉还是稍微缓解了一点痛感。
清理得差不多,回去敷上药应该就没事了。
凌安轻舒一口气,套上鞋袜的时候,却听后面那青年带着点揶揄口吻,缓声道:“嫂嫂可真是不避嫌啊。”
女子立刻看向他,目光里带着点凌厉。
但话音像是在开玩笑一样:“那要如何?是要我截去这腿,还是二殿下自剜双目呢?”
凌安对皇室的人没有好颜色。
二皇子却一愣。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凌安,但是在他印象里,这个女子看着是很柔和顺从的性子,连样貌也美得没有任何攻击性,她竟然也能露出那种表情么?
二皇子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上抬,遮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唇角。
扇子后面,那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凌安。
凌安不免警觉起来,她自豆蔻后,样貌便生得很好,那充满暧昧恶意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二皇子与他兄长不同,一直喜欢泼辣美人。
今日他才发现,这种顶着极清媚娇软的一张脸,内外呈现出一种反差感,竟比那些本就明艳凌厉的美人更显生动。
他居然有些微的控制不住,可此时在东宫,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免不了有些遗憾。
“嫂嫂,您说这话就有些难听了。”他道,“反正就我一人在这里游荡,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共同保守这个秘密,不就行了么?”
凌安嗤笑一声:“但愿你能说话算数。”
二皇子立刻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颂杨决不食言。”
他其实是想再纠缠一会儿的,没料到她哪怕腿脚不便,也着急离开这个地方。
这下一走,他心里好似空空的,盯着美人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孔筝筝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凌安知道了,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淡漠表情,仿佛太子不是她丈夫一样。
不过有一点,凌安觉得,倒是可以和太子殿下一提。
“你要去野鹭山的行宫?为何?”
晚间,太子殿下倒是抽时间应邀来了凌安这里,听到她这么说,微微讶异。
凌安直言不讳道:“妾身得避嫌啊,我毕竟有些医术在身,万一孔姐姐出了什么事情,都赖在我头上怎么办?”
相处这段时日,她也看清了孔筝筝为人……明明她都这么与世无争了,孔筝筝却大概是闲的,总不肯放过她,时不时就故意制造些事端。至于太子殿下,就更别提了,凌安若是有什么事情,只怕他第一个跳出来制裁她。
更何况,今天那二殿下也过于反常,凌安想起来后背就生出寒意,她短时间内也不想见到那个人。
太子犹豫了很久,冷着脸道:“不行,野鹭山太远了。”
凌安立刻就拿狐疑目光打量着他:“殿下多派点人保护我就行了,等到孔姐姐生产以后,我再回来。”
太子猛然抬眼:“凌安,你是不是想借此离开孤?”
凌安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爱她,还非要拘在自己身边,甚至会幻想着她会离开他,多荒谬。
“我不会离开的,毕竟国公府里还有我在乎的人。”她此刻坦白,“更何况,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也根本走不了。”
这个答案可一点也不叫人满意。
太子看上去有些颓丧,顿了很久,才道:“容孤再想想。”
又过两日,太子殿下也许是想明白了,有些释然。
但其实凌安在这里,总会搅扰到他的思绪。眼下是多事之秋,他绝不能在这里耗损心神。
最终是同意了凌安去野鹭山行宫待一阵子。大楚在五十年前迁过都,从汴京到的金陵。野鹭山便是汴京的一处皇家围猎场,那里的行宫由于当时在建造时花了大价钱,至今也经常修缮,也经常会有念旧的皇亲国戚们跑过去住上一阵子。
凌安得了准许,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
去哪都好,再留在东宫,逼疯的是她自己。
她很快地打包好了行李,东西的确是有些少的,一点儿也配不上侧妃出行该有的规格。但她需要的日用品的确不多,反倒是一整套调香的器具与许多医书,占了一个很大的箱子。
她出发的时候,太子刚下朝,正急匆匆赶回来。
事先没打好招呼,他觉得他有必要再强调一遍,她不许跑,一旦敢背叛他,他不会放过国公府任何一个人。
他想再见她一面,然而并没有见到。
他反而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重要的话没去交待。听宫人说,侧妃是笑着的,要比平日里开心许多。
路途是挺长的,大约要半个月。
太子殿下的确调了许多护卫跟随着她,还有一些相对来说忠诚老实,能够使唤得动的丫鬟。
这是凌安入金陵后第一次出远门,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出了城门后遥遥回望,心里只有一个陌生感受,这里也从来不是她的家。
然而有两个人骑着马追出来,遇到她时,都快到了京郊。
小妹要离开的消息,还是太子告诉安逸清和安度清的,是以安逸清一下朝,就带着安度清一起过来同她告别。
凌安看清了来人,也立刻叫停了队伍。
她的小白也在队伍里,她跨坐上去,返过身去与自己两个哥哥会面。
她知道安逸清大抵是很忙碌的,所以也没必要表现得很依依不舍。
然而哥哥们关心的却是,她是不是在东宫受了好大的委屈,才会这般心灰意冷地想去野鹭山行宫。
“没有,没有。”不知为何,凌安听到这话,眼泪忽就有些绷不住了。她说了理由,哪怕语气平静,在哥哥们听来似乎也是在控诉。
避嫌?有这个必要么?
肯定还是太子偏心其他人,让她蒙了几次冤枉,她才会这般未雨绸缪。
“若是六郎在,他绝不会这么对你。”安度清紧紧捏着拳头,闷声道。
他提到一个不该提的人,安逸清目光冷冷地瞥过去,警告他噤声。
凌安的心似乎也抽疼了一下,目光垂落:“……我得走啦。”
她声音说得很轻,驱着小马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朝他们摆摆手:“哥哥,你们也回吧,不必担心我。”
她是强忍着眼泪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是那难过却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一般从她的身上涌发出来。
安逸清再度叹了一口气,再抬眼,遥遥望着西北的方向。
……
凌安抵达野鹭山行宫的那段日子里,凉州下方掖城的战事,也正式打响。
肃国公一开始没过去时,还以为他是作为攻方,过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战事远比想象得更加吃紧。
那些叛军真得很强,迅捷又勇猛,且阵型相当灵活多变,也随时应对战场上各种情况。
肃国公其实和梁王年纪是相仿的,稍要比他大上几岁,因为都是武将,朝廷每年都会为他们组织演武的赛事,主要看的就是排兵列阵与攻守套路。肃国公怕在战场上出什么岔子,因此这路上一直在绞尽脑汁回想这些年梁王作战的路数,也都在一群谋士军事的讨论下,得出了解决的种种方案。
可是真当看到了对方的阵型以及打法的时候,他懵了……这他娘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啊!比起现在这个来,梁王殿下那个才叫中规中矩。
最主要的是,对方似乎都已经知悉了他们的打法,似乎提前就做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始终占着上风。
“有内鬼,绝对有内鬼。”攻城木撞击城门时,惊慌失措的军师握着肃国公的手,大声强调这句话。
可是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掖城肯定是保不住的。
攻下凉州用了一天半,而攻下后方的邺城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肃国公悻悻弃城而逃,留下来断后的那些士兵也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
这一仗打得相当的狼狈,肃国公只能败走容州……容州百姓可不愿意接纳这群败军,人心惶惶的同时,不忘冷嘲热讽。
“你们来这是想给叛军引过来吗?旁边就是肃水城,你们去祸害别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