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尔准备走进一家餐厅,他要自己一个人走进去,享用只属于自己的美食。
服务生站成一排,他们微笑着迎接自己,餐馆的老板站在他们身旁,伸出手表示尊敬。
这家餐厅有数不清的门,但只有一扇窗户,人们能络绎不绝地前来,但不是人人都能坐在窗户旁边。
有人为自己领路,这餐厅很大,比绝大多数城市都大,但既然有人领路,自然便不必担心迷路了,希罗尔没完全相信这位陌生人,所以他又叫上了另一位陌生人,他们两个能互相掣肘,如此便不会打乱行踪。
“您的位置。”他们分别站在一侧,凸显出此行的终点来,那是块自成一体的圆桌,一把椅子与它紧紧贴合,它们一同出生,也会一同老去,一扇窗户微微敞开,屋外阳光慢悠悠地钻进来,它轻轻伸出胳膊,拨开窗户,照进人们心头,希罗尔坐在椅子上,他与阳光一同靠在墙壁里,窗外的景色是不一样的新,几缕鲜活的颜色染进成团的黑墨里。
希罗尔刚坐下,食物就上来了,所以他开始吃饭。
首先要张开嘴,他会一直张着嘴,因为他的饭量很大,而这食物的份量又很足,他要长久地待在这里,不停地抚平自己的肚子,所以他不能闭上嘴,否则宝贵的时间便消磨一空了。
他不会用工具进食,若脑袋悬在空中,只靠手臂上下活动,那么时间又飞快地消失掉了,阳光还未走,人群也没站在拐角处,餐厅里人不多,或许只有他一个,他要珍惜这段宝贵的时间,他要好好享用它,进食时应有两张嘴巴,一个与饭菜交流,一个与生命沟通。
希罗尔完全同意这家餐厅的建议,一切工具都是对进食这一天然行为的蔑视,所以这里什么也没有,食物下面没有杯盘,它早就在那里了,即使是这张桌子,这扇窗户,即使是外面的风景,这地方空无一物,只有他和眼前的食品。
这是种细长的食物,色泽微黄,正蜷曲着,希罗尔将脑袋埋进去,有三个孩子站在脑袋里跳舞,他一时难以分辨出他们的来历,这一切都发生在最关键的时候,就在他把头埋进食物里时,他们一同出现了,所以他不敢肯定,这些小家伙究竟是藏在食物里,还是躲进了自己的脑袋中。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话,他该如何应答?他的脑袋完全伸进了食物里,他难以分清究竟是谁在说话,不过这时候,食物一般会代替他发言,它们会温柔地抚摸自己的眼睛,尽管他闭着眼,这感触是细长的,它会从脸部一直向下跳,在跳跃的途中,它们会互相撑着,因此,即使在希罗尔进食完毕后,它们仍会在体内飘荡回转,当他走进阳光下,这感觉便被暖意取代了。
他在咀嚼吗?或许是,这举动是不可或缺的,希罗尔早就想过了,他试着把这多余的步骤舍弃掉,但终究没成功,即使是这家餐馆也没成功,它们甚至能从耳朵和鼻子里进去,但毕竟不如嘴巴来得迅速,或许有人能加快速度,可不会是他了,所以有时候,在餐馆打烊前,希罗尔会蹲在一张桌子下,他要用手轻轻贴住桌面,这时候他的双脚站在地上,脊背弯着,客人坐在桌子前进餐,这或许是最后一位顾客,他桌子上摆着最后一顿饭,这也许是这家餐厅里最后的咀嚼声,或许明天他不会再来了,或许他回家后便忘掉了今天的一切,但至少这些食物都落进了肚子里,它们不喜欢欺骗眼前的人,希罗尔能感受到它们的重量,隔着一张桌子与自己的手掌。
当他吃完后,便立刻抬起头,因为窗户外有人在说话,他们在聊天,聊天的内容完全听不清,双方离得太远,不过希罗尔十分自信,即使他走过去,就站在他们前面,他也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这也是种宽慰,如此一来,他便不为听不到别人说的话而深感烦闷。
当他将头转过来后,食物便又出现了。
希罗尔有时也会好奇,它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它们每次出场时都带着不同的伴侣,这次是谁?穿着的又是哪件礼服?他首先闭上眼,将耳朵贴过去,能轻易地听出来,这次是红色的,这食物是红色的,似乎很柔软,他将耳朵压下去,全为了证实自己的结论。
有人走过来,将手按在自己的餐桌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肩膀绷紧,全身用力,希罗尔听得出他在怒吼,他在向后退,向上跳,他用尽了所有力气,试图把这张餐桌掀翻,但它们纹丝不动,就连希罗尔也没什么感觉,餐厅里的其他人很快走过来,他们搂住这人的腰,一起用力,他们胡乱喊着口号,所以这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希罗尔继续吃饭,他将眼前桌面上的食物送进嘴里,接着便闭紧嘴巴,他们的口号更整齐,也更富有诗意了,他们全心全意地喊起来,将自己的过去与余生都投进去,所以餐桌仍不动弹,希罗尔第四次闭上嘴巴,一杯加了冰块的水里跳出了今天的夜,窗户外的阳光还在招手。
他站起身,关上了窗户。
丹朗洛的食物和波伊兰诺的完全重合,有人圈养食物,他们喜欢看他们争斗,而号子仍响着,这次变了样,就连姿势也换了,他们流着汗,擦着泪,身体差的已闭上眼睛,年轻的早就想跑,一开始的那人已没了踪影,而这张桌子还是很稳固的。
希罗尔吃完了,接着又有菜冒出来。
他接着吃,接着吃,一刻不停,尽情享受,他们还在叫,还在吵,抱成一团,肆意哭号,餐厅里是黑沉沉的夜,窗外是明亮的春光,有位顾客倒在地上,有只飞鸟落在肩上,希罗尔抚摸它稚嫩的额头,绝望的顾客在惨叫,餐厅里是寂静着的夜,所以他要点一杯喝不完的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