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蒙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范德里身边,现在是多雨的季节,所以他撑起伞,烟雾升腾的房间里贴满他的自画像,午饭不合口味时,他会凑过去,伸出舌头,仔细地舔。“你没去报名?”范德里问他。
“没有。”
“为什么不去?”
“我还没吃早饭。”
范德里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显然,它已坏掉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块表贴在齐蒙格头上,藏在他视线的死角里,这是处隐蔽又宽广的世界,尽管它在牢房里,但犯人是看不到它的,齐蒙格经常抬头,可有什么用呢?他永远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该吃什么食物,他总是分不清早餐和晚餐的,所以,范德里要欺骗他,这是最好的时节,不可错失的良机,每次夹杂着诚意的交谈都是令人痛心的骗局,范德里要告诉齐蒙格,现在是晚上了。
“可晚饭还没送来。”
“总要送来。”
“可现在天还亮着。”
“总要黑的。”
“好,那我们走吧。”
“走吧。”
范德里和齐蒙格一起离开,牢房的门是关着的,他们没有钥匙,关押区里所有的钥匙都在领头人的办公室里,可那扇门也关上了,正因如此,谁也走不进它的办公室,因为谁都没有钥匙,钥匙在一扇锁着的门后面,我们该如何进去呢?犯人们想到了窗户,他们完全可以翻进去,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每个犯人都知道,关押区里没有窗户,但他们相信领头人是与众不同的,它的办公室是超凡脱俗的,那里面一定有窗户,那扇窗户正等着人们去翻越,谁都没见过,人们善于互相欺骗,在晚上做梦时,他们坚信自己会透过窗户看到成堆的钥匙,他们站在办公室里傻笑,领头人就在一旁微笑着鼓掌,每个犯人都知道,关押区里没有梦,可他们坚称自己每晚都在做梦,只不过醒来后忘记了内容,总会有人提出质疑,这些人全被丢进处理器里,所以犯人们的梦更香甜了。
“要开门吗?”
“打开吧。”
范德里和齐蒙格趴在门板上,用身体制造响声,用手掌拍打把手,走廊上全是噪音,所以行人被拉了回来,站在门口,他们的数量要越变越多,像不停扩张的怪物,等他们的肚皮被撑起来了,这扇门便也打开了,齐蒙格与范德里顺利地走出来,跟人们打招呼,他们并不喜欢说话,于是迅速走开了,块头最大的那个翻过走廊上的扶手,跳进下方的无底洞中,范德里靠过去,把脑袋搁在扶手上,直视前方,视线却落到下方。这坑洞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谁都不敢确定,犯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这问题,而年纪大的往往占据着发言权,这一不合情理的规矩很快便被打翻了,该以关押区里的年岁为准,外面的年龄早就不值一提了,为表决心,犯人们将年纪最大的老家伙们捆起来,统统丢进处理器里,当然,这些老人年纪很大,但他们也不能胡乱说话,当然,有人一直在保持沉默,可这本就是种默许,他们那时候可没站出来反驳自己的同龄人,当然,是有少数老家伙提出质疑了的,可连自己的同伙都敢出卖的小人,又怎么能让犯人们放心呢?有人提出疑问,该细细甄别,把无辜的老人放出来,这提议立刻得到响应,但判别的标准又令人头晕目眩,直到最后,犯人们也没商量出个完美的方案,只好随手把这人也丢进处理器了。
“你要去交流室?”齐蒙格戳了戳范德里的脊背。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每天都要过去。”
“你要去哪?跟我一起?”
“好啊。”
范德里和齐蒙格迈过走廊上醉倒的犯人,他们的脑袋变大了,总会钩住脚后跟,这时候不必心急,按住他们的尾巴,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袖口便脱落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名字,这全靠自己的学识了,范德里习惯在午后读书,那时候的阳光最为猛烈,照射在他脸上,那地方就像着了火,把带火的眼睛投向交流室的书柜里,那里面藏着的小偷会高喊出所有犯人的姓名,所以,现在就不必心急了,他们总要挑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来,等他把名字说完,座位的挑选是件严肃又郑重的事,容不得一点亵渎,随着岁月奔跑,有些人的位置会固定下来,范德里想让自己的位置固定下来,所以他总要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齐蒙格就在他旁边,这是个好主意,两个人总要大过一个人,他也能粉饰自己的贪婪,这全是为他着想,谁会相信呢?他自己相信就好,因为没人会过来开口发问的,这地方有两个人,坐在两个位置上,谁敢开口发问呢?他们一定不会说话的,他们不会凑在一起,抚摸对方的耳朵,说些谁都听不懂的悄悄话,他们两个就孤单地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路过的外人满心都是好奇,这当儿,他们是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的,有种若有似无的线挂起来了,他们的脸上全是惊疑不定的神采,若有两个人,当然会有第三个,这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不会拒绝两个人,由此可轻易推断出不可否认的事实,座位上全是我们熟悉的人,大家都不说话,就这样成了一家人。
“交流室今天也许关门了。”齐蒙格提醒他。
“也许是。”
“别忘了我们没有钥匙。”
“可他们也没有。”
范德里并不喜欢交流室的风景,那里面只有两棵树,更何况还埋在玻璃里,他不想走进去,但仍要走过去,因为每天都有人走下去,交流室的桌子下有通往下一层的通道,他忘记了是听谁说的,似乎人人都相信这种谣言,尽管那里面没有桌子,范德里不想找到它,但他必须过去,因为其他犯人都坐在那里,所以他也要过去,今天不开门,谁都进不去,他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