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还要走啊,不是吗?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我看您快要睡着了,这地方没有床,您最好回家去睡觉。”多伯里听了他这话,便对着多伯里叫起来:“朋友,我可不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我还年轻着呢,你看看,我的胳膊,上面全是爪印,猜猜这是从哪来的?全是老家伙!这些小鸟把爪子放在我身上,想把我拽起来,飞到天上去呢!它们可没这本事,谁能有这本事?我是个恋旧的人,这您比我更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在上学,这我说得不错吧,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您给记住了,我天天把您的脸写在纸上,没有画笔啊,这可怎么办,那就用手指头,没有颜料?那倒是不必担心,颜料是给别人看的,我当然明白自己要画什么,还用得着颜料吗?这话不能告诉别人,那些松鼠可听着呢,我是个普通人,因此不想离开弗森莱格,还记得吗?弗森莱格,美丽的地方,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它早就在这里了,它的根茎令人羡慕,所以我爱它,这不算过错,我总是待在弗森莱格,那里的人我都认识,眼熟了,你知道这词,眼熟了,弗森莱格人有那样的脸,或许算不上惊世骇俗,但终究是眼熟了,我这双老眼再容不下别处的人,我当然会和他们做朋友,可确实有些别扭,看惯了我的老朋友,现在呢?那些人确实成了老朋友,弗森莱格在下沉,你明白吗?它是我的爱人,这地方的每个人都爱它,可它确实在下沉,它的寿命很长,比所有人都长,比它的同类都长,可它毕竟在下沉,我在夜里会为它哭泣,这样的一个老朋友,我的老朋友,它就要从我身边走开了,我们曾引以为豪的东西,那些让人流泪的东西,现在全沉下去了,没人喜欢这些东西,老掉牙了,没人喜欢我,因为我爱着这些蒙着灰尘的老家伙,我也是老家伙啰,到时候,等它掉下去了,我就跟它一起走,一起沉下去吧,早就有人来找我,跟我说波伊兰诺的建筑有多雄伟,告诉我里凡卡的文学有多精妙,还有丹朗洛,那里的人都很聪明,他们什么都懂,全世界的技术都是从那地方流传过来的,还有萨诺耶,还有葛萨洛,还有乔里梅卡,他们说得当然都对,可我毕竟老了,我不想拿拳头去砸别人的头,也不想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全掉下去,现在,明天,将来,都一样了,落山了,全落下去了,弗森莱格,还有我,我们坐在古时候的书堆上,用手去摸腐烂了的宫殿,它会从这里消失,跟以前一样,我会闭上眼睛的,我不打算看着它老去,它或许算不得最好的,但是我最爱的,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它看着我出生,我等着它死去,你也该看着我,你还年轻,刚从地里爬出来,眼睛里还闪着光彩,这是我没见过的颜色,就连弗森莱格也没见过,你就站在这儿,招招手吧,送我离开,看着我离开,你不必陪着弗森莱格,你的人生充满希望,你眼前的路上全是路口,这世上或许有很多弗森莱格,我爱它,但它没那么重要,你该走了。”
所以梅达尔就这样走出门,走进楼梯里,他的脚落在了地面上,于是立刻想起了索科斯,他好久没去见这位老朋友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梅达尔决定现在就去见她,他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随手丢进河流里,他把自己的信纸拿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他把笔折断,把手捆起来,他现在才能离开,他要去见自己的朋友了。这当然是一场意外,意外才能带来惊喜,而自己的朋友也不会因此而走开,所以梅达尔走了,他走出门了,他依然使用着这双脚,但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在路上跳舞,他在汽车的头顶上大笑,他踩着人们的耳朵前行,人们陪着她一起笑,有人去抓他的胳膊,没抓到,这只是在开玩笑,那位幽默的先生把手放在嘴唇边,大声说着,梅达尔没回头,他伸出手,轻轻摆了摆,这就算是回应了。
梅达尔跟在一位女士的后面,她背上的口袋是紫色的,所以梅达尔跳了进去,这与他头发的颜色很像,他的头发当然比这口袋生长得更快,而且也来得更早,可以说,这口袋来得很晚,先有了自己的头发,跟着才有了这口袋,或许是自己的发丝掉在了地上,被人捡了起来,他们由此做出了口袋,他们总是这样,这些不知廉耻的家伙,梅达尔坐在口袋里,拍拍老人的肩膀,打算和她聊天,可他的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于是老人伸出手,递给他一杯水,梅达尔先道谢,然后把这杯水泼到老人脸上,他坐在口袋里哈哈大笑,这笑声几乎要把大象惊动了。老人拿出梳子,放在那儿,尽量不让它逃跑,她拿出自己的手帕,一条干净的手帕,还没用过呢,她把它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时才肯拿起梳子,把头发梳整齐,梅达尔看到了,这位老人的头发还很茂密,甚至比索科斯的还多,嫉妒的火焰在他心里烧着,他把梳子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把这招人恨的恶棍咬碎,他恶狠狠地笑,在这种状态下,想发笑是很困难的,可他必须笑,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老人只好等着他,等梅达尔笑累了,老人才掏出另一把梳子,又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梅达尔大吼一声,忿怒地扑过去与她决斗,他摸出眼罩,戴在脸上,老人却没接过来,她用梳子把梅达尔脸上的眼罩摘下来,丢到外面去,梅达尔急忙跳出去捡,他掉了出去,掉在了老人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