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瓦尼与梅达尔走在回去的路上,范德里已不站在原处了,他们因而只能自己回去,所幸这条路算不得杂乱,它投在记忆里的影子还未尽散,两人便能循着它,寻出光源。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吧?”有位女士拦住他们,问出问题。
“是的。”
“您怎么知道?”
她似乎无意多说,很快便走着自己的路,沿着预定好的轨迹踏在地面上,这陌生的身影掠过了梅达尔的肩膀,几丝熟悉的余韵便残存在自己的身躯上。
他们接着走,而走得越远,碰到的人总会越多,这些人里有的很沉默,有的则好奇,这好奇又催生出别样的思绪,使他们从沉默的人群中脱离出来,可这别致的问讯又与先前的特异之人相类,两相比较下,便使奇特的光辉稍稍失去颜色了。
“你们是四三九的?”有位男士好奇地发问。
“是……怎么了?”梅达尔摸不着头脑,克瓦尼已懒得回答,只疑惑地望着他,望着那好奇的男人,这情绪已自他脸上褪去了,问题既已脱口,他止不住的好奇便飞速地散去,于是,他像个普通人一般安静,安静地走过去,安静地将二人留在原地,他们的好奇心已被勾起,可蒙受回答的陌生人却不奉出相应的报偿,这算是种无礼的背叛吗?
克瓦尼与梅达尔只能向前走,他们显然不能停下来,流动的人群不会因自己的静止而站立,若站在这里,这毫无礼节的问讯便无休无止了,他们自然也不能走回去,重复已走过的路是种难熬的折磨,每踏出的一步都踩灭了由奋斗而留下的火种,且这煎熬旅途的终点没有归宿,他们只能顺着这条路走,待走到四三九号房间后,一切便平静如初。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吗?”
克瓦尼突然伸出手去,锁住了发问者的咽喉,这年纪略大的男子反扣住他的手,他的双眼似乎向外突,白净的面庞渐渐涨红,梅达尔急切地伸出胳膊,轻轻搭在随行人的腕上,盼他能早日松手。
克瓦尼因而便松了手,他早就想如此做,倒不如说,掐住这男人的时候便有此打算了,可他欠缺根合适的引线,就如这男子一般。
这人慌张地瞪了克瓦尼一眼,接着便朝着自己的前方,二人的身后跑去。
他们加快脚步,捂住耳朵,顺势闭上眼睛,在这走廊上横冲直撞着,虽有人的惊呼响起,虽有躯体相撞的痕迹,但他们并不惭愧,也不改正,毕竟,这都是为了回到房间去,那房间里本有四个人,即使有一位出门未归,至少也有三个,他们应以多数为重,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人担心的唯有一事,众人似乎都轻易地看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似乎是烙在某处的印子,他们看不见摸不着,就连何时刻上的也无从知晓,可不管怎样说,这确是种铁证,而这无礼的行为会给四三九抹黑吗?
他们来不及想了,他们已走到门前,推门进去。
房间里仍是走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动,范德里坐在床上,亲切地朝他们招手:“回来啦?”
他们没去问想问的问题,譬如为何抢先一步走回这里,等他们出来毕竟不是对方的职责,能稍稍领路便已是重大的帮助了。
梅达尔突然发问:“那位卡地安人呢?”
“死了。”
“什么?他死了?”
范德里很责备地瞥了梅达尔一眼,语气中含着深深的不满:“不要乱起外号,你至少要尊重死者吧?”
“抱歉,抱歉。”梅达尔愧疚地低下头。
克瓦尼试探着问着:“请问……这位卡地安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靠在墙上,随意摇头,“不要管这么多,这是别人的私事,关押区的每一条命都属于领头人,跟犯人扯不上关系。”
“那……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仍在摇头。
梅达尔细腻的心思编出张网来,罩在自己身上,拉扯着忧虑与担心,他猛然想起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向范德里求证着。
“我们走后,房间里有几人?”
“本来应是三人,不过我出去带路了,所以实际是两人。”
“你回来后呢?”
“我回来时,卡地安人已死了,所以,这地方仍只有两人。”
“那位外出的女士呢?她这期间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
梅达尔愣住了,而这迅疾的对答早已使克瓦尼一同醒悟,他们立刻察觉出来,先前在走廊上的冲撞是无理又粗暴的,这牢房里一直只有两人,与他们的数量完全相同,他们如何能以此跑在人群中呢?
“你们……怎么了?”范德里关切地问候着,“面色这么差?”
“没事……”梅达尔很惭愧地摇着头,克瓦尼也一脸灰心神色,好在,一类新希望生长在同伙的死亡上,谁也不知晓狱中的友人会猝然离世,因此,这小小的冒犯或许不会给四三九添上乌黑的色彩。
“她回来了。”范德里仰了两下头,示意二人看向门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沉默地走进门,安静地坐向床铺中。
梅达尔心中升起了一股怨恨的火,只差一些,仅差那么一些,如果她早些回来,自己本不应犯下这些无端的罪孽。
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又将笑容粘在脸上,很和蔼地走过去,打起招呼来:
“您好,初次见面。”
女孩笑笑:“你好。”
“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慕兰诺拉。”
“我叫梅达尔。”
克瓦尼没精打采地上前交谈,待这毫无用处的礼节一一褪去后,他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快到中午了。
克瓦尼想看看那张画,可男孩缩在被子里,不知此时正干什么,他想伸出手,把被褥尽皆掀开,却又担心这粗暴的举动损坏了那张脆弱的画作,于是,他只能幻想,他幻想自己也有一幅画,他幻想自己就是那男孩,在这时候,有种初次相识的美妙感触自水中浮出了。
克瓦尼觉得,他与那画上的生物已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