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和犀牛待在天花板下面,正抬头去看脑袋上的天花板,工程师也走了过来,它大大咧咧地问着:“你们好,朋友们,究竟是谁在叫我?请告诉我真相吧。”“没人叫您,朋友,我们不需要你,至少现在不需要,你回去吧。”“请别这样说。”工程师也坐了下来,“让我们聊聊天,嘴巴太久不用就要生锈,我有证据,足以证明这件事的证据。”“您说得有道理。”
犀牛和狼一直仰着脖子,它们都知道,这块天花板要掉下来了,一块天花板要掉下来,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里,天花板正下方的长凳,比折叠凳拥有更多的双亲,想到这儿,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它看到河马走过来了,于是就微笑着向它打招呼,河马拿着扳手走过来,它一边笑一边叫:“蚊子,苍蝇,还有什么别的眼镜布?昨天刚买来的发臭报纸,现在就在您的口袋里,请别把水泼在上面,好吗?”“给您,还给你。”狼把帽子里的卡片抽出来,递到河马嘴里,“您尝到什么酱汁了?”“芒果。”河马一面说,一面坐在地板上,“也许我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狐疑,但我没什么恶意,我爱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不代表你们就能骑在我的鼻子上。”“我也这么想。”
狼拍了拍犀牛的肩膀,那像是某种开关,它立刻站了起来,它们两个靠在一起,把舌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说笑着走出去了,工程师陡然站起来,跟在它们后面,它说:“请等等,你们要去哪儿?”“这与您无关。”“我该去哪儿?”“随你的便。”“我能跟着你们吗?”“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可不敢保证不会甩掉您,您走得太慢了。”“这件事没什么道理,我为了你们专程过来,可你们要蓄意甩掉我。”“我们可没说这种话,请别胡编乱造,好了,回见吧。”狼和犀牛走了。
工程师脸色灰暗,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它坐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可现在犀牛和狼都走了,它大胆地朝另外的方向移动,坐在它们坐过的地盘上,这当口,河马突然开了腔:“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是吗?我可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吧,这儿很安静,正适合思考呢,您慢慢想吧,我会闭紧嘴巴,不去打扰您。”
也许河马正坐在地上沉思,工程师趁着这时候站起来,四处闲逛,它盯上了某扇桌子后面的某头报纸,一张手,它不住地咕哝,这当儿看到了一只窗户,它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这是张老旧的报纸,它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它说了那句话,它当然能从报纸上看到自己了,工程师翻弄着这张报纸,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黑白照片,这是份老报纸,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印着刊发日期,这可比它的出生年月要早得多,可那上面的人当然是它了,工程师打了个哈欠,流下了眼泪,它顺势吐出口水,吐到报纸上,为了缓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攻势,它急匆匆地掏出打火机,把报纸点着了,它一面点火,一面大叫:“点火有害身体健康!谁也不许点火!千万别点火!”这叫声吵到了一旁的河马,它很恼火地站起来,走到这边,它不耐烦地质问起工程师来:“您在干什么?这地方没有摇篮,我不会把您的收音机还回去的。”“快灭火!快灭火!”工程师把这张报纸丢到地上,使劲踩,河马抬起一桶水,泼到上面,那一星半点的火苗成了泡影,它们瘫坐在地上,脸上浮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喜,趁着这时候,工程师给了河马一拳,可它没发现,它们拥抱在一起,庆祝胜利,河马把报纸捡起来,稀烂的报纸,又黑又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看不清,河马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有一张工程师的脸,它把这份报纸搁在工程师的脸上,仔细对比,没什么差错,它径自发问道:“这是您的照片?您在哪儿拍的?”“不清楚。”河马顺着这张脸向下看,很快就看到了狼和犀牛的名字,这篇报道是由它们撰写的,具体内容与一件惨案有关,河边的小木屋,支离破碎的窗户,没吃完的早饭,游戏机,游戏机,屏幕里的蝴蝶结,河马匆遽地跳过去,大声喊,我过关了!我过关了!工程师拔掉了电源,屏幕黑漆漆的,“我有最新鲜的软件,您想要吗?”工程师略显神秘地念叨着,“什么软件?”“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它一边呵斥河马,一边抽打它的脸颊,“闭上您的嘴,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狼和犀牛要回来了,工程师与河马都听到了门外的刹车声,它们早就把轮胎扎坏了,实在想不到它们能带着一辆报废的汽车走上如此远的路,“我要向你们忏悔。”犀牛一开门就嚷了起来,“一次微不足道的祈祷,你们是我胯下的神,我喝下去的水就是你们的供品,张开嘴吧,废物们!”河马一听到这话就吓得钻进了床底下,工程师的脸膛发白,但兀自强装镇定,像个熟人般跟犀牛打起了招呼,犀牛根本不理它,也许是为了缓解这种氛围,狼时不时地拍拍工程师的脖子,这是种警告,工程师心想,它要拍断我的脖子,简直比摔断一根粉笔还轻巧,可我能做什么呢?昨天,明天,下星期,几年前,几十年前,上个世纪,就在河边,那栋小房子里,狼和犀牛那时候都在那里,河马就不在了,也许,它还没出生,工程师现在能回想起来了,狼和犀牛的叫声,刚好是中午,鲜红色的天空,半分色彩都没有,房子里的哀嚎回荡着,它在哪儿躲着呢?那时候,狼和犀牛看到它了,它们现在也看着它的眼睛,侥幸留下来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睛,门外的河断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