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洞内之曲

可挖泥梳路处衣禾免四瓜悲德甘概,那位老人现在在哪,这是亟需解决的难题,迪苏克摇晃着,她转动自己的脑袋,用手指刮了刮发红了的耳朵,这是思考的前兆,多半也是种灾难,她总要动身的,这就是她该干的事,她领了这些人的钱,当然要为她们办事,她不乐于助人,可也不爱欠债,她是个人渣,也是个人。

“迪苏克女士,清您看看这封信。”洛维从门外走进来,也许她在偷听,迪苏克猜着,这位朋友,自己的老同事,她胸腔里始终跳动着一颗好胜心,她因此常犯疑心病,洛维不待见自己,迪苏克知道,她比谁都了解这件事,不过,这种事终归不好用嘴巴说出来。

“迪苏克先生,清看看这风信。”迪苏克从门外走进来,他看着洛维的头发,红色的头发,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是的,他就这样想,有些没礼貌,可这算不上推测,洛维时常干这种事,他应当把那些窃贼抓起来,抓到自己面前,可他很少这样做,也许,他本就和那些不懂礼节的老鼠打交道,小时候,他多半经常和那些可悲的家伙一起奔跑在城市的角落中,这就是迪苏克讨厌他的原因,不过,他办别的事向来出色,因此,他便将一只眼遮住,如此一来,倒也过得愈发舒心了。

“我看看。”迪苏克走过去,接近那封信,这桌子颇显杂沓,他的手放不下去,找不到落下去的地方,迪苏克转眼去瞅洛维,指望他能帮帮忙,可他只在那儿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了,他只好将这封信抽出来,丢到空气里,看着它在灰尘身旁沉浮,这倒也算是种无声的责备了,那上面的字极小,看起来有些费劲,不过字迹算得上娟秀老练,多半是洛维伪造的,迪苏克用拳头砸碎他的眼镜,洛维弯下腰,把碎掉的眼睛包起来,丢进办公卓旁的垃圾桶里,垃圾桶不会汪汪叫,我们不用担心。

迪苏克从容地说着:“我知道了,请回吧,嗯,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他挂断电话,把电话递给洛维,迪苏克和气地说道:“找你的。”洛维抬头盯着他,末了,他终于肯把这电话接过来了,趁着这当儿,迪苏克俯身捡起垃圾桶,把里面的镜片拾出来,把眼睛凑上去认真看,这上面有字,蝇头小字哈哈哈,不知是谁刻上去的,迪苏克早把那信的内容背下来了,和这镜片上面的截然相反,他小心翼翼地把这碎掉的镜片包起来,塞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洛维还在打电话,一切正常,没什么问题,迪苏克踮起脚尖,闭紧嘴巴,默不作声地走出门,他走远了。

“您好。”迪苏克听到有人叫她,急忙脱下帽子回礼,那人伸出脚,将她的帽子踢飞,飞到地面上的一滩污水里,迪苏克立刻冲上去,与它扭打在一起,它叫了几声就不动了,迪苏克冷笑着站起来,像踢皮球一般踢着这位客人,带着它前行,葛萨洛刚从农场回来,它一见到这位朋友就开始大叫,叫着冲过去,躺在迪苏克背上,迪苏克带着它走进一家便利店,她把葛萨洛丢下来,走到店主身后,也许是店主,她懒得管,这地方还有铁棍,结结实实的,结结实实,晕过去了,外面的车辆还等着加油呢,它们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而迪苏克就站在门后面,这铁棍很耐用,比大部分皮球都结实,店里没地方踩了,迪苏克跳到柜台上,一位老年人趴在她前面:“这位女士,请您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干。”迪苏克看着他,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他因此怒发冲冠,高叫着走出门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吧,你找我有什么事?”葛萨洛从人堆里坐起来,慢悠悠地问着。

“你知道那位老人去哪了吗?”

“哪位?”

“我找你来不是让你问我问题的。”

葛萨洛沉默着,一眨眼工夫,她就从店门口走进来了,他说着:“朋友,我知道你要找谁,我当然也见过他,可这话不能对你说,你还是回去吧。”

“你要如何才肯说?”

“无论如何都不说。”

“那老人来过这家便利店?”

“是的,来过。”

“你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是我亲眼看到的。”

“人的眼睛可算不上证据。”

“有录像,当然有这种东西,如果你要看,我就带你过去。”

“那就走,别废话了。”

迪苏克和葛萨洛从游泳池里走出来,葛萨洛一面走一面把游泳圈丢给鬣狗:“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没什么人情味,没什么人的味道,站在你面前说话的是我,我有名字,独一无二的名字,我叫葛萨洛,而那些干瘪的家伙呢?只是种工具,我说得或许有些过分。”

“不过分,不过工具比你我都有用。”

“本末倒置。”

“不得不这样,好了,把录像交出来吧。”

葛萨洛伸出拳头,砸碎迪苏克的眼镜,她把眼睛放在头上,大叫着跑开了。

迪苏克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有些头晕,不过还好,还能忍住,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录像拾起来,丢进播放器里,坏了,这机器坏了,他把口水吐到上面,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地方倒是不缺司机,迪苏克很快就找到了一位,他拽住他的领带,笑着说:“嘿嘿,朋友,我可找到你了。”司机大吼着:“放开我!我在开车!这是在一条马路上!快放开我!”迪苏克听了,急忙将领带缠在自己手上,上了锁,把钥匙丢到窗户外面去,司机大骂着,用拳头砸迪苏克的脑袋,迪苏克把脑袋凑过来,哈哈大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带来数不尽的折磨,称职的无辜者倒在废墟里,恰巧路过的普通人成了冷冰冰的装饰品,只有罪魁祸首活了下来,从一地碎片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洛维从巷子里跳出来,把迪苏克拉进巷子中,用某种武器抵住他的喉结。

“放过我!朋友,我求你了,放过我!”

“好的。”洛维把武器收起来,离开了。

迪苏克走到丹朗洛身后,从口袋里摸出武器,抵住她的喉咙,他低声喊道:“别动!别想让我放过你,狡猾的恶棍!”于是,丹朗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先生,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丹朗洛沉声说着。

“我知道,别告诉我!”

“您还是放我走吧。”

“闭嘴!”

“还有人等着我过去呢!”

“你可不是第一个!”迪苏克低声念叨着,“你不是第一个,你绝对不是第一个,其他人呢?难道你是第一个遇害的?不可能,绝不可能,你说什么都是我说的话,你说过话吗?我问你,那些人,那些无辜者,它们总要遇害的,这是条巷子,我从里面跳出来了,不止我一个,之前早有人这样做了,早就跳跃了,开始跳,绑好我的腰,你为那些牺牲者说话了吗?没有,一定没有!你没去救他们,也没站出来说什么,你说,我为何要放过你?我为了它们而战,我是它们的奴隶!”

“先生,您搞错了。”丹朗洛点点头,他慢悠悠地说着,“我早就说过这些话,我为那些人说过话,那些被您抓住的人,也许不是谁,管他是谁呢,总之制止之有这种事,我为他们流过泪,我为他们低过头,我没侮辱他们,我没唾弃他们,您这是污蔑。”

“这还不够,你只用嘴巴帮忙?我也能用嘴巴放过你,你满意吗?当然不,你不必反驳我,你在胡说,你在胡诌,我看透你的心了,一颗肮脏又虚伪的心!可我的手仍要夺走你的生命,跟你学的,是你教我的,好老师,你是一名好老师。”

“您不能指望我走出来啊,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这条小巷子旁边,我哪有这种精力呢?即使是那些专业人士,他们也不可能把这些事的火苗全掐灭的,我说得不对吗?这不冲突,绝不冲突,我不能把这些人全拉回来,但我当然能为他们发言,您到底想说什么呢?我实在没搞懂您的嘴巴,只因为之前有人遇害,我们便再不能去救别人了?只因为我不能跳出来砸烂歹徒的脸,我便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能怎么做呢?我实在搞不懂您的意思,你把我绕晕了,我这话说得应当很明白,可您一定走到路上向四处看看到我了看到你我先看到您的脸您的眼睛走得慢哎呀哎呀别看你自己的眼珠了我听不懂,假装自己听不懂,您不想主持正义,当然,当然了,这很正常,我明白,您想干些令人厌恶的事,我知道,您不必不承认,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这念头,可您为何不承认呢?您想骗自己,还是想骗我?用这种可笑的胡言乱语?哈哈哈哈哈哈,您看,我已经笑了,您成功了,还是说,您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只要有人和您背道而驰,您一定要大吼着跳过去,将他拉回来,所有人都得和您走在同一条路上,您是这样想的吗?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做,您把武器架在我脖子上,这倒成了我的错,我为那些受害者说话,您制造更多受害者,这倒成了我的错,我实在搞不懂您在想什么。”

“胡搅蛮缠!”迪苏克冷笑着,“我懒于反驳你这站不住脚的谬论,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即使是,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还是那种易于识破的伪君子,你钱包里有多少钱?你钱包里有多少钱?我的钱!这可不是你的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这么做,我会拦住你的!谁也不能告诉我!什么事我都知道,你还有工作,你还有父母,你不去在意这些事,竟跑到这条小巷子里,和我这陌生人纠缠起来了,你为何不去找自己的父母?你为何不去和他们说两句话?你一定要缠着我胡作非为?”

“您的确有些不可理喻。”丹朗洛叹着气,“我没找您,是您跳出来,抓住了我的脖子,我能怎么做呢?如果能走开,我早就走了,您在背后骂我吧,我不会回头的,可是,现在您抓住了我的脖子啊,更何况,这又有什么冲突之处呢?我当然爱着自己的家人朋友,爱着自己的父母,可这又如何呢,我是个在漫长人生中行走的人,我有那么多时间等着我去解决,我当然会和父母聊天,可我也要干别的事啊,难道说,我要一直待在自己父母身边,哪儿也不去了,只要我干了些别的事,您就要跳出来,拿着我的父母指责我?我既可以照顾自己的父母,也能安慰这些倒在你手下的可怜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之处吗?是的,您说得是,我钱包里没什么钱,我是比不上您的,在这一点上,您值得尊敬,可这又如何呢?您是位出色的商人,可未必是一位合格的人,我没什么钱财,那又如何呢?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这件事摆在我们面前,走在我们前面,那些人全被你害死了,他们的遗骸还哭泣着,还在那地方发呆,还在那地方腐烂,而你呢?你把自己的脑袋伸进仗义执言者的钱包里,你是能嘲笑我,可这已发生的事实不因我而改变,即使我是伪君子,也要做个仗义执言的伪君子,这一定比您强。”

迪苏克盯着丹朗洛的脸,觉得他很可怜,一位年轻人,年纪还小的人,一位老年人,年纪不大的人,总是要说这些可笑的话,总是爱搬弄自己那套漏洞百出的玩具套装,迪苏克沉默着,不打算说话,他知道丹朗洛还要继续说话,这些人总是这样,说这些谁都能明白的话,继续说,继续说,他很开心地笑了,这不是嘲笑,迪苏克沉默地说道,他看着这一无所知的老家伙走向灭亡。

“道德是您的挡箭牌,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用了。”丹朗洛大声说着,“您站在道德的风口上时,上面满是灰尘,它们与他白皙的脸颊打成一团,烟囱在不停地响,这地方在向前滚动,无关人员全部掉下去,消失在癫狂的沙尘暴里,他是这儿管事的,自然能毫发无伤地站着,弗利曼比他站得更高,当然也站得更稳了。

“打算去哪?”

“利尔顿街。”

“什么时候到。”

“今天恐怕不行了。”

他们现在飞奔在丹朗洛的街道上,这地方与波伊兰诺间还有段距离,弗利曼不清楚脚下的重量,您把握住道理了,这时候您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的,这时候您倒是位善良的先生,等您落败了,等您犯错了,您又要说什么呢?没错,摇身一变,您总有一套话来应付我们,您还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刚好能聚在一起了,你们缩在这房间里,大声喊,对我们不满的人都该出去,你们不打算和我们交流了,也不谈论什么道理了,你们向来是这样的人,这也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受害者,自己的受害者,你们的脑子摧残了你们的尊严,让你们有了这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我们的目的不同,当然会有不同的方向,这是一条路,路口,一定会有许多路口,我们应当找到一条路,我们是该坐在一起讨论讨论,而你不同,你不想和我们交流,只想维系自己那可怜的尊严,谁反驳你,你就反驳谁,谁支持你,你就拥抱谁,你有一颗出色的脑袋,可你绝不会使用它,你把它用来谋取利益,却绝不愿思考我们该走哪条路,我不怪你,你有难言之隐,你有苦衷,我知道这道理,谁不想多吃些东西呢?可即使如此,这条路始终在这儿,和我们无关,它早就在这儿,你把眼哭红了,你把泪流干了,你遍体鳞伤,可这有什么用呢?这只是一条路,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路,它绝不会同情你,也绝不会因你而消失,你这样做实在没什么用,这是为我们准备的表演,你只是一位出色的喜剧演员。”

迪苏克仍不说话。

“您觉得自己颇有创意?我不这样想,您常带在身上的那些东西,您戴在脑袋上,戴在头发里的东西,也许很新奇,旁人看了便大感疑惑,摇着脑袋走开了,你洋洋得意,可实际上呢?您是小偷,没错,您是个小偷,这些您引以为傲的小小物件全是偷来的,从您最痛恨的人群中偷来的,您为何憎恨他们?我仍旧想不明白,您觉得我们太过陈腐,却又觉得这些人过于前卫,您就站在我们中间,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也许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不知道,这次也不知道,和上次一模一样,就连镜子里的脸也有些相像,或许它也举着镜子,对着这边笑,老人认为这是梅达尔,镜子里当然是梅达尔的脸,因为她还睁着眼,而梅达尔把眼闭上了,镜子里的人也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闭着眼,这显然不会是自己,她想把眼闭上,或许镜子里的那张脸会把眼睁开,可如此做,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才趴下了,她的背都弯曲了,现在当误认为自己夺得了一切,实际上什么都没掉进来,你的手掌空空如也,眼睛像干涸了的池塘,什么都看不见,你们既无道德,也无创造力,你们把他们的东西全偷来,你们忍着恶臭把这些物件全偷来,你们自诩要标新立异,身上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重复感,缩在人群里,缩在你们塑造出来的人群里,和我们没什么区别,骨子里完全相同,只披上层粗制滥造的外套,这外套的布料仍是偷来的,是别人用剩下的,是被别人丢进垃圾桶里的,这能带给你满足感,你是这样想的吗?朋友?有人敲打自己脑袋时,会有志同道合的人施以援手,在外面受了委屈,我们回到塑造好的人群里,你不说话,如何能说话?我站在远处看着你,你避开我的目光,彷佛这是种耻辱,你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愿听到我的声音,可这有什么用呢?贴在脸上的词汇,也许你向来很开心,你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只要说到痛处,便立马高叫着跳起来,你们不甘于和我们这些老旧的人为伍,却又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我知道,你们想再进去,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准备决斗,这种决斗来自萨瓦托城,是多伯里的母亲发明的,他现在正把眼罩递过去,对面的人接了过来,把眼蒙上,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雕像下面,准备决斗,多伯里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的尊严全在这里头了,他只要转头逃跑,就再也走不回来了,这是种勇气,这种勇气得到了阐明,其中最杰出的是汤匙,这些小家伙总要纵身跳进滚烫的浓汤里,它们可不怕烫,因为它们的主人正等着享用美食,它从房间深处走出来,把汤匙里的汁液塞到嘴里去,这是番茄,这是肉块,这是信封,它再去偷些东西,可这些人总要老的,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总要衰老着,等他们的嘴巴缩在一起,你们还能怎么做呢?你们的兴衰荣辱全寄托在你们最憎恨的人身上,你们说不出什么话了,我知道,你们唱不出什么动听的曲子,索性就不说话,索性就学别人说话,学别人说话,只要学别人说话,自己就不会是个哑巴,你们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走在人群最前方,把腐旧的东西全砸烂,可这样的你们,只会学别人说话,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这也没办法,你们本就是靠偷窃聚在一起的窃贼,受不了它们的恶毒,又爱着那些新潮的音乐,因此只好当个小偷了,这是位小偷,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偷,标新立异的小偷,只会说一句话的小偷,有原则的小偷,四处作恶又有原则的小偷,幽默的小偷,让人笑不出来的幽默大师,一位小偷,这不就是它吗?朋友?小偷,一位人,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一生的价值在出生那刻便决定了,它是一位人,它这辈子干过的最伟大的事,而且和它没什么关系,它的父母给了它这张脸,尽力给它一张独一无二的脸,它的父母给了它这名字,和它的脸搭配在一起,成了独一无二的它,它为何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去捡它们的拍些无呢?它就这么爱吃别人吃剩了的口香糖,榨取里面早就发酵了的拖曳残渣?别人的抠睡对它来说就这么诱人吗?是啊,这是小偷,一位小偷,爱吃别人剩菜的小偷,毫无道德光芒的小偷,绝不承认自己身上的劣迹的小偷,这就是它,崭新的小偷,浑身上下所有东西全是偷来的,可它仍是崭新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格罗蒂,她走过去,与她交谈:“您好,小姐,您在看一面镜子?”

“是的,它坏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

“您看这儿。”格罗蒂用手指着镜面的角落,那地方折射出乌黑的光线,照在车门的邮箱上,或许邮递员今天迟到了,因此他们还没来,格罗蒂就此推断出了,她认为镜子的角落是懒惰的源泉,也许他们的闹钟没电了,也许他们起床了,但站在镜子前不愿离开,他们总要欣赏自己的容貌,就算那与自己无关,只要它自己这样想,那便没什么问题了,况且,它还有它的朋友呢,让它们互相吹捧吧,最前卫的一群人,把从别处偷来的那些拍些无举起来,对了,举到头上,放在自己头顶上,吹气,一起吹气,唱歌,一起唱歌,你们可是一家人啊,对了,就这样做,它们倒是很新潮,特立独行,超凡脱俗,聚在一起,像一帮虫子一样聚在一起,这的确很特立独行,想想看吧,朋友,我帮忙想想,一定还能再偷些什么,本就是这样的人,我说得有错吗?它活着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别人给它活下去的理由,别人给它活下去的动力,它活下去,只因为别人这样活,再没什么别的原因,它生命中一切有光彩的东西全是偷来的,从它们最憎恶的人手里偷来的,它们会安慰自己,这不算盗窃,至少它是这样想的,前面的垃圾桶里,右手边的岩石上,天空中飞鸟的羽毛内,或许这位英雄就藏在里面,或许他们是个团体,平时总要一起行动,梅达尔搞不懂,可他最好把这些人找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

“您好,梅达尔先生。”有个没头发的高个男人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您知道我的名字?克瓦尼先生?”

“当然。”

“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您说得对。”

这叫抢,当然,它会骗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骗过自己,就这样活着吧,这很好,好得让人想肆意微笑。”

迪苏克立马将丹朗洛沙司了。

他还有句话没说完,迪苏克想,简单易懂的鉴别方法,如何找到这些小偷,能让自己笑出来的,一定是偷来的,它们不可能说出这些话,它们的嘴巴唱不出来这首歌。

“所以说,这位老人根本没出门,它没出门,却再也打不开这扇门了?”

“是的,先生。”

迪苏克点点头,用笔在胳膊下压着的笔记本上画圈,等他画得腻了,就微微抬起头,盯着面前的芬迪布勒:“你能再说一次吗?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好了,我们再来看看,现场有没有目击者?”

“当然。”

“那位老人去哪了?”

“不清楚,它一直待在家里,突然失踪了,谁也没看到它,不过,它的邻居看到了这件事,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了,可惜现在还没人能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老人已经失踪了。”

“嗯,明白了。”

迪苏克把手里的岩头丢进垃圾桶,听着纸张然少的声音,这让他心情愉悦,迪苏克愣住了,等他缓过来,才自信地开了腔:

“走吧,去犯人家里。”

迪苏克立刻走出去,芬迪布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道:“您知道犯人是谁了?”

“不知道。”

“那我们该去哪?”

“还不赶紧回去!”

迪苏克和芬迪布勒急忙走回去,坐在椅子上,迪苏克数落着站在桌子前面的芬迪布勒,他讪笑着,不住地点头,末了,他道歉:“对不起,迪苏克先生,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行动。”迪苏克满意地摇了摇头,这次就先放过这位朋友,毕竟,他还年轻,还是位可恨的年轻人呢。

“哈哈。”迪苏克笑着,他立刻跳起来,给了芬迪布勒一脚,“不许笑!现在是办公时间!”芬迪布勒听了这话,急忙闭上嘴巴。

迪苏克站起来,给了他一拳:“现在是办公时间,不许闭上嘴巴!我是找了个哑巴吗?”

几十位陌生人冲进来,把迪苏克围住了,它们紧盯着这位陌生人的眼睛,迪苏克慌了神,急忙将芬迪布勒推出去:“是他!全是他干的!我的母亲是一位哑巴,我爱着我的母亲,各位,各位,这是真的,你们可以去看看,我带你们去看,全是他说的!他叫芬迪布勒,他家在索科斯街葛萨洛楼四三九号房间,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全是他干的,把他带走吧!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它们抓住芬迪布勒的胳膊、手腕、尾巴、脚踝,将他搁在肩上,安静地离开了,芬迪布勒在向迪苏克求救,声音愈发响亮,迪苏克对着他哈哈大笑,他招着手:“放心吧,朋友!我不会放过您的家人的!我知道您还有一位妻子!哈哈哈哈哈!”芬迪布勒被抬走了。

现在没人了,迪苏克还在笑,他笑累了,脸颊有些酸,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还有这位老人呢,他恨死这位老人了,简直没完没了!想解决这些事,首先要学会搏击,学会拳击,学会摔跤,狠狠殴打路过的笔筒,给我一支笔!迪苏克高叫着,阿托纳把笔带过来了。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迪苏克歇斯底里了,这怪不得他,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狭小的椅背,双脚站立,用脚尖行走,迪苏克浑身发热,他把领子扯烂了,把阿托纳带来的那支笔丢进去,笔尖冰凉,戳散他身上的热气,迪苏克躺在椅子上,安闲地喘着气,阿托纳递给他一块砖,迪苏克接过来,将这物件咬开,里面有自己一早就放进去的玻璃球,从茶坊里偷来的玻璃球,迪苏克将它放在脑门上,他的脑袋跟着旋转,不让它掉下来,阿托纳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剧烈晃动,这是一阵剧烈晃动,这玻璃球掉到地上,摔碎了。

“干得好。”阿托纳为自己鼓掌,迪苏克一面点头,一面鼓掌,他站起来,把椅子举起来,放在桌子上,迪苏克后退两步,一下就跳了过去,来到阿托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伙子,走吧,我们还有事情没做,现在刚好能出去了。”阿托纳跟着迪苏克出去了。

“我们该去哪?迪苏克先生。”

“小声点。”

“我们该去哪?迪苏克先生!”阿托纳停下来,站在原地大吼,“您不说清楚,我今天一定不会跟着您走!”

迪苏克笔挺地站着,在他眼里,阿托纳身上的罪证很是醒目,工作不顺的怨气在他心里郁积着,他杂沓的头发里藏着阿托纳的钢笔,也许他是因这种勾当而忿怒的,这是他口袋里惟一一只笔,迪苏克深怕他扭头走掉,他讪笑着检视阿托纳贴在背后的那张脸,完好无损,瘦骨嶙峋的脸,若再加上自己狡猾的目光,这张脸上便平添一抹亮色了,迪苏克顺遂地将自己的脸挪开了,他看着阿托纳,悄悄凑过去,小声说着:“好吧,好吧,朋友,你获胜了,你是你自己的勇士,我告诉你,我们要去找范德里,我们要去找她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阿托纳很快就不说话了。

迪苏克找到了个由头,立即向前走,阿托纳还在后面紧跟着,他不住地回头,去看这位朋友,阿托纳为了回应这种目光,急忙开口:“我们要去哪儿找她?那位叫范德里的人,我可不认识她。”“我知道,我也不认识,别着急,她总会有自己的家庭,也许在楼房中,也许在庭院里。”“也许在一座城堡内。”“是的,是有这种可能,也许范德里现在正坐在自己的城堡里,享受属于自己的城堡下午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下午,午后时光,关于这段陌生的时光,还未有定说,我们可以尽情编排,肆意高呼,只要找到范德里就好,去哪不重要,我们能在自己家里的床底下发现这位朋友,只要能把她拽出来就行,我们用手抵住她的额头,实实在在的额头,这可不是你送我的那些镀镍明信片。”

“我们为何要找她呢?朋友。”阿托纳疑惑地问着,“你得给我个理由,我很忙,比你更忙,我有做不完的事,没空陪你去找一位无辜又可怜的陌生人,我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我懒得去管这些东西,你像个小鹿似的走出来,你像个健壮的河马似地走出来,我没说错吧?朋友?”“是的,你又说对了,你要我这样说吗?你是赢家,我说了,我把这词汇送你了,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们要去找范德里,不是为了找范德里,她和……”说到这儿,迪苏克立刻把声音压低了,阿托纳什么都听不见,急忙将脑袋凑过去,险些撞到迪苏克的脖子。

“她和……有关。”

“什么?”阿托纳根本没听清。

“拉尔犹卡奇,朋友……拉尔犹卡奇……”

“哦……”阿托纳恍然大悟,两个人都不愿说话了。

迪苏克沉默着,实在是因为他想喝些水,没什么别的缘故了,他抄着手,顺着路旁的猎豹尾巴向前走,阿托纳似乎迷了路,他即刻走回去,将这位朋友牵了过来,简直像在牵一头猪,迪苏克心想。

阿托纳听到这句话,瞅着迪苏克,满意地笑了,迪苏克也和气地笑笑,算是回礼,他们一直朝前走,总算能停下来,这是个超市,迪苏克心想,超市出口,现下能走出来了,可他们还没交钱,没买什么东西,他依稀能望见前方的收银员,阿托纳抓住他的袖口,防止他逃窜,迪苏克一忽儿跳起来,可阿托纳仍拽着他,他只好耷拉着脑袋,随着它继续走了。

“管保叫你心惊胆战!”阿托纳恶狠狠地说着,迪苏克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这太令人慌张了,它立刻抓起柜台上的口袋,套到自己头上,售货员们立刻跑过来,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们伸出手,将阿托纳脑袋上的袋子取下来,迪苏克连连道谢,迪苏克却只说:“可千万别把这些东西搁在脑袋上,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办?”迪苏克不住地摇头,表示认同,他们走开了,不忘榆走柜台上的栈包。

“现下是什么时候?”阿托纳喝问道,此时迪苏克嘴里正叼着个簇新的奶嘴,这当儿当然说不出话,阿托纳频频去摸他的额头,滚烫,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杯水,倒在迪苏克头上,迪苏克抹了抹自己湿漉漉的脸,翻弄着掉出来的奶嘴,不停咕哝着:“找到了,而且还是这种时候,刚好走过去,刚好走过去……”阿托纳见他说了这话,便不吱声了,跟着他向前走,蹲在迪苏克指出来的路灯下,他困惑地抬起头,瞅着迪苏克那双灰暗的眼睛:“你要我站在这儿?可你去哪呢?”“这不用你管。”“你总不会要我待在这样的路灯下面,闪着光的路灯,还有些没见过的飞虫冲过来,在我的脑袋上盘旋,而我呢,一直站在这儿,连你去了哪儿都搞不清楚,你一句话都不说,趁我不注意便走远了,你把这路灯种在这儿,像个小偷似地走远了,你倒是很开心。”“好吧,我的朋友,那我就陪你站在这儿吧。”

阿托纳和迪苏克蹲在草丛里,等着别人过来,迪苏克悄声说着:“范德里多半要过来,她晚上一定要从这儿来,我们就守在这地方,等她来了,便冲出去,从她背后跳出去,你记牢,等她走过去了再行动,可别耐不住性子。”“你放心,不必担心我。”“可不要伤到这位陌生人,我们把她拦下来,只为和她聊聊天,可不许干些别的事。”“这不用你来告诉我。”“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呢?朋友?”“没什么,闭上你的嘴巴吧。”

阿托纳的胸膛不住地起伏,他揿住自己的耳垂,很快镇静下来,恍若有人在拍他的脸,他看到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自远方踱来,等离得近了,便能听到他的呼吸了,阿托纳没见过范德里的脸,可他当然知道,过来的这人就是他,等他走过去了,他们也该追上他的脚步。

阿托纳盯着迪苏克的脸庞,迪苏克瞅着范德里的脸膛,范德里走过这草丛了,他们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走上去,发出吃吃的笑声,凝视着范德里的眉毛,范德里即刻转过头,看到身后的两人,大吼一声便向前跑,他们追上去,在漆黑的夜里,前方没有灯光,这是最后一盏路灯,他们随着范德里迈入黑夜深处,白昼时的穹苍似乎藏在这地方,阿托纳听到了一种凄惨的嚎叫声,迪苏克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范德里看到一双黯淡的眼睛,等他们走出来了,阿托纳盯着地面发呆,只有他自己走了出来,那两人不知去了哪儿,他不愿去想这件事,因此蹦跳着走远了。

阿托纳盯着巴士司机黝黑的脖子,还有她脖子旁苍老的剃须刀,这张脸是从祖先处承袭来的窝棚,自己应当住进去,那里面有口大锅,她是该究明源头,找出气味的踪迹,有些发臭了的东西在锅里堆积着,车厢内乱哄哄的,让他听不到司机说的话,阿托纳捧起自己胸口前的项链,或许该把这不起眼的物件送给安森,有位乘客躺在他前面,乞求他把自己的车票分给他,否则,他绝不会起来的,阿托纳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他一面摸一面看着周围人的胳膊,她们警惕的目光映衬出自己呆滞的脸,阿托纳从容地站起来,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他手里还攥着自己的车票,他脸上浮出一抹讪笑,有位坐在车窗旁的乘客为她感到惋惜,他正颤巍巍地走过来,大部分人都避开他的耳朵,还有人走过来,握住它手里的车票,一张崭新的车票,上面却满是皱纹,阿托纳有些窘迫地躺下去,这些人指甲里的残渣与他毫不相干,他的善意全送给自己心里的那条猎犬了,它时常会把尾巴咬断,阿托纳沉默着看着它的牙齿,他把手里的票据展开了,这张票业已损坏,上面还有宽敞的松树,阿托纳走进楼梯间,坐在过道的角落里,有孩提跑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脖子,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空中来回穿行,阿托纳浑噩地跳起来,天花板刚好砸到他脑袋里的指尖,这种剧痛是难以忍受的,他渴望得到他人的报偿,毕竟他受了伤,尽管这伤不是别人留下的。

阿托纳霍地把腿伸出去,刚好砸在地板上,没去到别的地方,他买了张车票,坏掉了的车票,但还缺少这样一张机票,有人愿意把这张票送给他吗?他禁不住笑起来,这确实合乎他的痴心妄想,他一再和猪倌作对,现下总算遭了报应,阿托纳兀傲地躺着,像个刚出生的雄狮,他猛然站起来,立刻坐下去,将那张票放在鞋底,走来走去,在这一刹那,他的那颗心随着这张票据飞远了,它们沉默着走在一起,自己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它们设法回到自己身边,可阿托纳瞥见了范德里的家,他极力向前延伸,两只手的指尖在生长,即将摸到那幢房子的屋门,他拨弄着门前细软的草丛,里面藏着范德里留下的钥匙,他深怕自己将钥匙丢了,因此主动把钥匙丢出来,丢在门前的草丛里,范德里是回不了家的,阿托纳明白这件事,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范德里家门前,把钥匙伸进锁孔里,将门打开,阿托纳走进范德里家中,随手关上大门,房子里倒是很温煦,不知有几位主人,阿托纳把手放在嘴巴上,嚷道:“请下来!朋友们!请下来!”没人理他,他知晓了,这是栋空无一人的房子,一座大房子。

这房子有多大?亟需测量,阿托纳麻利地走到楼梯前,迅速爬上去,他向来有奔跑的天分,他念叨着两侧墙上贴着的俚语,这不像是范德里的字迹,可也绝不是自己的,难道是迪苏克写的?他见过迪苏克写字,因此难有定说,只好先作罢了,这房子里摆着的家什都很新奇,可或许是缺了些杂役,显得颇为脏乱了,阿托纳轻捷地走到第六层的房间中,末了,他揩拭着房间内乌黑的把手,手电筒上的把手,多半是范德里放上去的,阿托纳把房间内的圈椅拉出来,放在自己双腿下面,平稳地坐上去,这手电筒正嗒嗒作响,它在一次清扫中得以幸免,这些乱成一团的零件纷纷爬出来,阿托纳向来是有些迟钝的,他因此不愿和这些物件打交道,此刻的心情是确凿的,阿托纳的手颤巍巍的,根本握不住这些东西了,他只好让它们从指缝里溜走,他犯了疑心病,即刻退至门外,他穷困的经历在眼前浮现出来,给他带来别样的心绪,阿托纳苦思冥想着,他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在一条腐烂了的小径里游荡,这种行径令他生厌,继而为他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马上闭紧嘴巴,从马背上跳下来,跳到床铺怀里,阿托纳躺在病床中,把这本没有书签的书搁在自己清癯的脸上。

“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护士走到阿托纳床边,轻轻握住板凳的手。

“还好,您呢?最近如何?”“不用担心我。”护士站直了,“医生呢?医生在哪?”“您还是闭上嘴,好好休息吧。”“这里有三张床?”“也许是这样。”“你看到过几张床?在这房间里,也许这是我们的房间。”“三张。”“另外两张床上没什么人。”“好像是这样。”“只有我在这儿,只有我在床上。”“您说得对。”“或许你该躺到床上去。”“那仍然有一张空着的床。”“那两张床上的主人还没走远。”“您又在胡诌了。”“你看,被褥被掀开了,这当儿正发烫,床铺下摆着它们的鞋,你们分发下来的拖鞋不见了,多半被它们穿走了,我想,它们恐怕不愿靠着一双拖鞋跋山涉水,因此就在不远处吧,或许刚刚出去。”“您别乱说,这病床早就发凉了,更何况,您一直躺在这儿,您可没工夫把手伸到别人的床铺上,如果您真这样做了,我要把您抬起来,转移到别的病房了,只有您一个人待在那儿,这也是为了其他病人好,我们不能为了您一个人而牺牲它们。”“您说得对,您身上这件衣服是从哪来的?”“您还是睡觉吧,多睡会儿,等您醒了,病就全好了,等您醒了,就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您大可以走在医院外面,在医院门前的马路上奔跑,健康的身体能承受住任何一次奔跑,您何必在我面前喋喋不休,说着这些毫无营养的丧气话呢?”“您的衣服不合身,我说得没错吧,您的袖口被您塞进去了,您的衣摆被您塞到了裤子里,您穿着的鞋恐怕也不合脚,走路时响个不停,我想睡也睡不好,您这衣服多半不是自己的,是从哪儿拿来的?是您偷的?可这衣服新得很,未必有人穿过,是您从仓库里掏出来的?我看不见得,这衣服的口袋里还有别人的头发,我没说错吧?”

“您的确病了。”护士叹着气,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拉来,遮蔽住病房里的玻璃,它转过身,瞅着阿托纳说道:“您确乎病得不轻,我该给您喂药了,来,吃了这些为您而造的物件,您的病很快就好起来了。”“这药里有头发,而且是您口袋里的头发,未必是同一根,但来自同一人,与那两张床铺上的也并无差异,这两张床上曾躺过的应当是同一人,它们相似的胳膊一同垂落在热水壶内的冷水里,盯着摇曳着的波光,等着你走到它们身旁。”“请别说了,先生。”护士走到房间门口,把门关上,把门锁上。“这种门没有钥匙,我曾告诉过您吧?”“不,您没说过。”“可您现在知道了。”“是知道了。”

护士信步踱至阿托纳病床的拐角处,坐在凹凸不平的小山丘上,它的腿和床单紧贴在一起,把手里的药摸出来,缓缓前移,停在阿托纳跟前,这种药的气味在向空气中延伸,映衬着阿托纳的脸膛,使它愈发惨白了。“一饮而尽吧,先生。”护士把药扣在阿托纳嘴巴上,掐住开关,灯光忽明忽暗,嘴巴一张一合,脖子连连扭动,护士拽住头发,把药倒净了,它甩了甩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随手丢到墙角里,阿托纳盯着它的脸,慢悠悠地说着:“看来您丢得并不准。”“那地方没有垃圾桶。”“您不必对着我狡辩,那地方当然有垃圾桶,每个墙角里都该摆着垃圾桶,这可不用我来教别人,您认识拉尔犹卡奇。”护士的脸绷紧了,嘴巴也绷紧了,它用绷紧了的手锁住阿托纳的咽喉,可他现在还能说话呢,“你怎么见到拉尔犹卡奇的?”护士掐住阿托纳的喉咙,它自己的喉咙里跳出一只翻滚着的螃蟹,螃蟹的翅膀上全是自己吃剩下的毛发,护士的手像某种坏掉了的零件,很快软下来,耷拉在大腿上,阿托纳从病床上跳到地板里,一面跑一面说:“我去找拉尔犹卡奇,下次见。”他能听到护士的吼叫声,熟悉的叫声,阿托纳在心里默念着。

“您的身体实在值得自豪。”院长握住阿托纳的手,来回摇晃,“这可不是库娜罗医院,这是专为你准备的,我们不欢迎赫恩特,放心吧,这间医院很安全,你就住在这儿,享受我们的服务吧。”“谢谢您,我早好了。”“请别这样说。”院长脸上浮出一种为难又忿怒的神色,“我们不能让病人如此任性,我们要对您负责,先生,不管您想去哪,想干什么,总之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可我已经好了。”“这玩笑可没什么意思。”“我最了解我自己,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请您别再多说了。”“我们是医生,请您记住这句话,我们是医生。”“所以你们认为,你们比我更了解我?”“你这是在胡搅蛮缠了,如果您一定要我给出答案的话,我会这样说,是的,您说得没错,仅在身体方面,我们是专业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病了就要去医院,服从医生的命令,抱歉,抱歉,我的表述出了差错,这仅仅是种建议,可您绝对找不到比这更有意义的意见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先生,您不可能把任何事都办好,这件事应该交给我们。”“交给它如何?”院长立刻回过头去,阿托纳趁着这时候逃跑,他早就知道了,他伸出手就能离开。

阿托纳走到一辆还未过期的汽车旁边,盯着驾驶座附近的车窗,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玻璃,车主将车窗降下来,瞅着阿托纳粉红色的眼睛,似乎打算让他先说话,阿托纳的确说了些乱成一团的话,或许谁都没听到,但车子的主人一定听到了,它即刻瞪大了眼睛。

它的眼睛很快收缩下来,它怕了,它从火车的车厢内把头探出来,左顾右盼,看了又看,它的牙齿在打颤,等它看累了,看够了,它才以一种歇斯底里的眼神死死咬着阿托纳脸颊上的肌肤,它马上要说脏话了,阿托纳心想,果不其然,车主骂骂咧咧地把门踢开,那是它自己的车门,阿托纳想道,车主大呼小叫着扑向阿托纳,他避开了,他摸了摸自己僵硬了的手腕,径直走到车子里去,阿托纳摩挲着那车门,还好没被踹坏,他轻轻关上门,按下按钮,锁住车子,开始行驶,车子的前主人在后面追着,可惜它没有鸵鸟的牙齿,追不上自己的车子,阿托纳走远了,他知道它会如何做,因此它这样做了,他说了这句话,这种话,它们听到了这种话,一定会匪夷所思的,它们不相信有人会说这种话,阿托纳骂了拉尔犹卡奇,用的是从墙上看来的粗俗俚语,它们总是会这样,震惊,畏惧,愤怒,阿托纳把这些词汇做成卡片,贴在它们脸上,便于辨认。

他藏在车座下的蜡烛丁零一声飞了出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裁缝急忙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阿托纳想到了这句话,确实如此,什么也没抓住。

“设若你再跳得高些,便不能让它跑掉了。”裁缝张开嘴,对着自己咕哝着,阿托纳用肘尖抚摸方向盘,准备拉开车窗前的白布,不知是谁盖上去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一旁的裁缝,裁缝摇了摇头:“你不必怀疑我,你何必要如此做,你背包里的笔和纸用完了?你要把一本百科全书全拆开,誊抄在自己的胳膊上,你要把数不清的词汇贴到我们脸上吗?这实在是件苦差事,且是件毫无用处的苦差事,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无聊游戏,你想这么做,那便这么做吧,我根本不打算拦住你。”“我找到你给我留下的蜡封了。”“你说的?”“是的,我对你的话负责,你说的每句话都由你自己负责。”“那是什么样的?”“发光,发着光,就像人们想的那样。”“恐怕不算刺眼。”“也许是。”“你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当然,这句话在我喉咙里打转,现在才好说出来,我现下就告诉你,你把我的这句话按在了我嘴巴里,我说不出什么了,懂了吧,你这样想,我当然要如此说,我不必和你唱反调,你不值得我这样做,我很听话,你觉得呢?”“是,你说什么都对,那接着来吧,接着把裤腿拆下来,冷风吹打我的脚踝,它们抱住我不爱说话的脚后跟。”“没什么翅膀。”“我知道,你说过了。”“爬行着,从我们面前爬过去,在我们梦里爬过来,有时睁开眼便能看清它的眼,它把自己的名字藏起来,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如此执着,我们对这名字的恨意是如此强烈,它爬过的地方要留下尚未干涸的汁液,成了小溪,成了大河,成了奔腾着的洪流,成了静默着的大海,沿着这条雄伟的小径向上走,走到终点去,分不清方向,我们该朝哪儿走?它来自图赛伦,它从图赛伦里爬出来,在我们望不见的隐蔽角落爬行着,即使这样,仍有人能听到它的嘶吼,这刺耳的尖叫到了它们耳朵里倒成了不朽的乐章,这些乱糟糟的词汇当然称不上是词汇,可人们会安慰自己的,这些话全是它说出来的,可我们绝不能再重复一遍,这叫做自取灭亡,或许它没了人的形状,可人总会给它熟悉的新装,我们的脸带给我们花不完的自豪感,我们就躺在这如山的荣誉中沉沉睡去,在梦里一定会笑出来,我们在别人的梦里笑出来,我们看着别人的光辉笑出来,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但这笑容是我们的脸带给我们的,没去处的礼物,只为自己准备的礼物,连我们都对这些礼物感到烦腻了,可我们要如何把它们丢掉呢?它们仍看着我们呢,其他人,总有这些人,这些礼物始终发放着,不同时间,不同的时间代表了无限的时间,始终有人收到崭新的礼物,始终有人厌弃这无聊的礼物,我们之间的冲突是不可调和的,我们只好抱着这些破铜烂铁,让自己的脸扭成它们爱看的形状,这是被我们丢出来的藤蔓掩映着的城邦,这是它梦寐以求的城邦,它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无人的城市里,这座城市的历史在自己尚未建立起来的废墟中徘徊,我们还能看到它,拉尔犹卡奇,不能说出来的名,独属于它的名,拉尔犹卡奇,黝黑的羽毛在深红色的巨浪中徜徉,拉尔犹卡奇,藏在图书馆最中心的书页中,藏在我们憎恨着的文字的注释里,它的未成形的影子永远躲藏在你我残破的咽喉中,只因有它在这儿,只要有它在这儿,它来得很早,从图赛伦而来,我们是客人,可它也算不得主人,我们的胳膊比飞翔着的大理石要细瘦,可那仍是我们的胳膊,我们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无用的胳膊,我们羸弱的身躯上全是独一无二的朝气,我们不是拉尔犹卡奇,可拉尔犹卡奇也绝不能侵占我们的姓名,我能死在自己的洞穴中,但绝不消失在别人的眼神里,你不必给我一件衣服,我也不必把药给你。”

阿托纳知道裁缝会把车门打开,它往往要伸出手,从自己膝盖上伸过去,阿托纳能看清这只手清晰的关节,他盯着这只不属于自己的手,陌生的胳膊,这陌生的胳膊和冰冷的车窗产生了接触,它和窗户一刬落下去,也许是蝴蝶背上的丝线被自己的梦话震乱了,阿托纳拿起梳子,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梳整齐,他现在没握住方向盘,乘务员恰好能走过来,站在两人身后轻声说:“到下车的时候了。”裁缝似乎不信它的话,可阿托纳饿了,于是,他带着裁缝走下去,根本没去看这位礼貌的乘务员,等他下了车,才肯走上来,把自己的行李丢上去,他看着自己的行李随着轰鸣的列车走远,消失在这一刻的眼睛里。

“带上你的发油,带上你的台灯,把薄纱窗帘拉下来,外面的月光照得我眼睛疼,别让我再把这话说第二遍,别让我再看到第二张脸,我一天之内只去看一张脸,不管是谁的脸,我看过后就把眼闭上了。”裁缝的发丝呈现出异样的彩色,阿托纳不禁愣住了,他哆嗦着,默默盯着自己干瘪了的水壶,在如此炎热的沙漠里,它们要如何走出去呢?只有恶毒到极点的人才能在这种困境里从灾难手中骗取生命,我们高踞于自己的脑袋上,没有家眷的扑克牌被我们一一摆在地上,我为你陈说我走过的路,阿托纳一再开腔,他的声音围着裁缝打转,这行径让两人都心烦,裁缝看到名叫阿托纳的生物坐在它旁边,它不得不说出这句话,只为了找出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最好没有答案,阿托纳不等它开口就先说话了:“我是曾见到过,您没说过的东西,您没见过的事情,我该见的都已见过了,这些事不用您再重复一遍,因为我早亲眼看过了,您还想说什么呢?您也许想说,这是种欺诈,可我实在不这样觉得,在这当口,岌岌可危了,我说的全是真心话,信不信由你,我该说的已说完了。”“我没见过您这样想,您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呢?您去过那些废弃了的房子吗?那些大房子,里面家什一应俱全,实在没有人去住,我曾去过那些房子,在白天,在夜里,在别的时候,在任何时候,我能想到的时候,我闭着眼的时候,我还能转动脑子的时候,我一直在那里,那时候你在哪?那时候你不在我这儿,你去了哪儿只有你自己清楚,我管不着,也不想问你,但我的确在那儿了,你后来多半也去过那地方,你自己一个人去的?这是种爱好,总是得换些花样的爱好。”乔诺布伦摇了摇头:“您说得没错,我的确去过,没跟着您去,自己一个人过去的,全是您曾到过的地方,您在那儿留下了些东西,我看到了,您不愿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全知道了,这些房子里当然有人,曾经的事,曾经住满了人,总要有个开头,总要给个新颖的标点符号,合好不是,带待在那儿,有人消失,最先消失的一定是家庭里最健壮的人,谁知道它们想干什么?总之没留下什么踪迹,家庭成员眨眨眼,这位亲人便消失了,这种消失以一种猖狂的速度疯狂地蔓延,这些家庭成了空荡荡的家,这里有房子,有衣柜,有床有地板,可偏偏没有生物,这是个完整的家庭,对某些人来说,对拉尔犹卡奇来说。”“它一定趴在它们的天花板上。”“你见到过它?”“没有,这只是一种猜想,可这猜想胜过一切已发生过的现实,它是我脑中的错觉,也是不可磨灭的泡影,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我们永远见不到拉尔犹卡奇,我们能爬到屋子上方,但什么也看不到,等我们走开了,它立刻就能折返,你敢相信这种事吗?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没说谎,每个人都知道天花板上面趴着拉尔犹卡奇,可我们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因此,我们是不折不扣的骗子,任何一个尚有理性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说谎,尽管它们和我们一样,都知道拉尔犹卡奇就在我们身旁,谁都看不到拉尔犹卡奇,即使它站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一定看不清它的脸,或许它没有脸,谁知道呢,我们给了它一张脸,一张符合我们审美的脸,似乎这样做会让我们好受一些,也许是它先生长出来的,我们的审美标准是由它带来的,因此它的那张脸会让我们着迷,即使那地方多半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那也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从这房子里的脚印中,你能看到什么?没错,就像我们一开始说过的,这不是屋主的脚印,这恐怕是拉尔犹卡奇留下的,这代表它来过,可谁也看不清,我们把脸凑过去了吗?是的,我们这样做了,那地方成了地板,一块干净的地板,什么痕迹都没有的地板。”

裁缝从自己衣服里掏出剪子,它说道:“这是把剪子,也许您要失望了,也许您要用嘴巴责罚我了,请别见怪,现在总要这样做,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总是说这句话,您还记得吗?”“我记得,我们只能说这么几句话,免得引起谁的注意,免得引起我们自己的注意,我时刻监视着我,我在偷看我。”“这把剪子是我偷来的,我从不用自己的工具。”“您做得对,我也该这样做,当然,现在说这些话,早就晚了。”“这完全是卑鄙可耻的行为,这勾当令我蒙羞了,可我绝不后悔,若对我的污蔑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愿站在人们的口水架构出的瀑布里,您看看这剪子上写的字,在内侧,我现下用手指着的地方,您看到这行字了吗?这绝不是我伪造的,您大可放心,可这也不是拉尔犹卡奇写上去的,完全无关的人,这是位完全无关的人写上去的字,实际上,这根本算不得文字,思想编织出的细密的网根本捕捞不住这样灵动的游鱼,这是人们留下来的刮痕,不间断的使用给这工具带来了这样难以忽视的擦痕,这当然是无心之举,不知有多少人用过这把剪子,它只是种粗制滥造的工具,现在已损坏了,什么也剪不开,什么也剪不动,这就是它现在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它,不知有多少人给它留下了伤口,也许我是最后一位,我们一起写下了这行字,我们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甚至搞不清这刮痕是从何而来的,我只能搞清楚自己留下的记号,可其他人呢?它们多半也是如此,我们再也见不了面,我们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联系,是这不起眼的工具将我们连结在了一起,我早忘了是从何处拿来这东西的,这样的玩具太多了,尽管如此,它还是玩具,马上就要坏掉了,也许有人会把它当作无坚不摧的利刃,这只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这当儿可不能安闲地做梦了。”

乔诺布伦捂住自己发烫的额头,慢悠悠地说着:“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也知道您要找什么,可我什么都不能告诉您,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我知道了,我该如何验证这件事的真实性呢?或许我该问问旁人,问问您,可我该如何相信你们呢?或许我该去问问那些不会说话的证据,可再沉默的物体也会说出个能骗住我的谎话,让我在自己的呓语里流连忘返,拉尔犹卡奇多半就跟着我们,在听我们说话,我们想了些什么?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拉尔犹卡奇一定全知道,没有拉尔犹卡奇不了解的事,如果有,那便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有,那便成了我们的过错,谁也不想犯错,被丢在泥坑里的孩子也会试着向上爬的,不过,你也知道,等着我们的往往是它们的鞋底,它们要找到拉尔犹卡奇,可它们绝不承认拉尔犹卡奇,它们坚信拉尔犹卡奇的伟力,可它们宣称拉尔犹卡奇并不存在,当然,它们永远不会成功的,没人能找到它,也许它确乎不存在,可我们都知道这是胡诌,还记得弗伽伦女士吗?她从自己的办公室走来,收到我们寄给她的信,那当然不是我们写的,可那时候,谁知道呢?那上面的字迹,和我们写得一模一样,那信封上还有我的指甲,弗伽伦联系到我们了,我们承认了,那封信的确是我们写的,那时候是这样,可后来就与我们无关了,弗伽伦跟着这封信走出公司大楼,站在电梯里,也许那封信会让电梯掉下去,也许那封信会把电梯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们不知道了,那封信从此以后就和我们无关了,自从她走进电梯之后,我们那时候也许还能追上去,可我们还没赶到现场,那时候我们还不清楚有这样一封信,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弗伽伦女士,那时候我们素未谋面,你站在我身边,我也认不出你,我们没穿上这件衣服,标志性的服饰,跟我们无关的服饰,跟我们无关的事说不完,我们是飞溅进水里的墨汁,我们该让一切意外都和我们有关,我们要在各处奔波,一刻不停地奔波,我就是那时候被看见的,你之前多半还没见过我,现在当然眼熟了,就是这样一双眼,你那双眼睛里有我的脸,是的,依然是那张脸,我是那时候被拉尔犹卡奇盯上的,而你看着我,因此看到了拉尔犹卡奇,它就这样看到了你,也许,这是我的猜测,不负责任的猜想,拉尔犹卡奇通过这种方式观察与它毫不相干的我们,我们该如何做?我们想如何说?我们能说什么?它应当全知道,它看过太多人了,我们在它眼里没什么特殊的,没人在它眼里是特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或许我的腿受了伤,可它早见过断了腿的人,因此不会心疼我的,或许我的腿断了,可它早见过天生残疾的可怜人,因此不会理我的,要如何博得它的注视呢?这不是我们该去想的事,我们也不愿如此做,当然,总有数不清的人要这样做,你知道的,那些人,它们把脸伸出去,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交给别人的一张脸,我第一次见拉尔犹卡奇,那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你记得应当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联系,但完全能通过拉尔犹卡奇进行沟通,你一定替我见过它了,那时候,那是在电梯里,电梯的门还没打开,我听着电梯外面的脚步声,有人要走进来,我的同事,我的朋友,陌生人,上司,拉尔犹卡奇就在那里面,我没打开门,但我已见到它了,它马上就能走进来,电梯的门打开了,我去看面前站着的人群,还很多,可拉尔犹卡奇一定在里面,它们走进来了,站在我旁边,它们总要下去,而拉尔犹卡奇就在我旁边,它们迟早会散开,那时候我就能明白,究竟谁是拉尔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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