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正带着自己的行李向前走,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倒下了,你走过去,从身后接近它,从某个角落里踱出来,沉默地跟在它后面,你说着:“请把行李交给我。”“别开玩笑了,朋友。”它摇了摇手,权当拒绝,“我还很累,没空与您开玩笑,等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会去找您的,好吗?至少现在让我一个人走开,我不想把这话再说第二遍。”“好的,好的,我尊重您,我理解您的心情。”你一面说,一面悄悄跟在它后面,就好像它什么也没看见,有些过时的物件从它的行李箱里掉出来,你连捡都懒得捡,反倒用脚踩上去,用尾巴把路边的野草铲掉,顺着它的脚印前行,“您要到哪儿去?”你开了腔,一次友好的交流,“也许我还能帮帮您,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对这儿的建筑再熟悉不过了,您知道吗,我的孩子和我都在这儿散步,每天晚上,是每天中午,我说错了,别在意,我们接着说,别人都睡着了,早就睡着了,我们一边散步一边大叫,试图把它们吵醒,可它们睡得很熟,什么也听不到。”“也许我听到过您的声音。”“在夜里。”“我什么也没说。”黄金和螺丝刀,天空中弥漫着暗紫色的树叶,把云朵都遮住了,地面上的井盖嗒嗒作响,人群都聚在一起,待在罐头里,从远处的山顶处斜斜地坠落下来,由垃圾堆成的山,发出一股令人欢喜的恶臭味,到了正午时分,古诺博尼把自己的脑袋伸出来,搁在这座垃圾山上,它的口水和眼泪都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那些小得看不清的物种都坐在山脚下,把脑袋抬起来,向上望,它们的脖子里夹着谁的明信片,早就成了碎末,混着口水,粘在了缝隙里,马桶的抽水声从山峰当中的手机屏幕里传出来,安森抱着自己的手机,他能听到这种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他早就把这手机砸坏了,可现下屏幕仍亮着,安森走下床,趴到地板上,把鼻子贴在地板上使劲地闻,他一面嗅着什么味道,一面把下肢提起来,向前爬,他停在一处安静的玻璃瓶旁边,把书柜打开,摸了摸柜门的把手,这书柜里只有一本书,比他的肩膀还宽不少,没有封面,也许有,安森想不起来了,他许久没打开过这本书了,全因他挪不动它,这本书里多半全是虫子,每到夜里,安森就能听到这本大得不像话的书里传来某种生物走动的声音,也许是虫子,或者别的什么,安森不知道,也懒得去想,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拿出香蕉,把香蕉放在头上,走出门,他忘了带钥匙,但现在已经进不来了,他站在门口发呆,按了按门铃,敲了敲门,也许会有谁把门打开,谁知道呢?如果有小偷闯进去,他才刚出来,所以有小偷闯了进去,这位小偷听到了门铃声,它会跑出来开门吗?也许会的,安森想着,它是该假扮成房屋的老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走出门,走下楼梯,安森摸了摸楼梯扶手,上面没有蝴蝶结,他住在某处楼房里,可大象呢?它们把袜子丢到某位文学家的嘴巴里,如果这位小偷现在就出来了,它多半把安森家里的物件全偷走了,就装在它背后的袋子里,它假装自己是这儿的居民,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离开了,安森挥了挥手,以示道别,等这位小偷朋友走了,他感觉肩膀又酸又痛,他霍然转过头,看到某种生物站在他后面,安森想了想,他认为最好给它起个名字,比如人,他对着这位陌生人说:“您好。”
安森摸出了打火机,他对着它喊:“请您把皮夹还回来,叫啊,喊啊,序曲,序曲,我在猎犬的头发里旋转,黄色的指南针升腾起来,顺着我的眼睑溜到章鱼的模特身边。”安森把打火机塞到邻居手里,他咕哝起来:“拿着吧,拿着吧,别还给我了,我不缺少这种东西,您要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点好东西,我把水泼进去,水果,水果,水果吐出来的液体,哦,我就是穿山甲的父亲!”
安森拿出火柴,借着窗外夕阳里的月色把这因人力而成的杰作点燃,他把熄灭了的火柴丢进书柜里,那本书烧起来了,他能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通常,在这当口,里面总非常安静,可现在却不同了,它们走得很快,走得很慢,它们在书里走来走去,绝不发出任何叫喊,也许脚步声就是它们的呐喊,安森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地把门踢开,从窗户跳出去,跳到自己家里,他把手机打开,和邻居通话,它必须顺着手机跳进它家里,安森把邻居锁在厕所里,邻居不住地敲门,安森拿来一桶水,走回自己家,泼到书柜上,这本书早就成了黑漆漆的头发,什么也没有了,安森看到书柜上有个醒目的洞口,先前多半被书挡住了,致使他什么也没看到,现在他就能爬进去了,安森爬进去,爬到自己床上去,他走下床,把手伸到床底下,用力,用力,他闭着眼,咬着牙,脸也涨红了,周围的邻居都跑到他家里来,围着他鼓掌,围着他喊叫,某些没见过的东西也跟着走进来,它们把他围得密不透风,喊着什么很刺耳的口号,还有人在唱歌,看不清它在唱什么,安森把床掀翻了,他看到床下面有块破破烂烂的木板,他把这块木板踢开,又看到了个崭新的入口,不知通向哪儿,他陡然转过身,死盯着这些人,他把手搁在背后,摸了摸地板,安森径自跳了进去,他慢慢地爬出来,感到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似乎有什么硕大的虫子在他脖子里钻研学问,我是一本书,我是一本书,把我丢到草丛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被勒死了,安森抹了抹自己脑门上的汗水,他勒死了这样一位陌生人,他想从床底下爬进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