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朝夕相处,虽说他们当时都还是孩童。可她知道,从那时候起,她和她的有财小叔,本能的无法抗拒郑阳那既无辜又委屈的眼神。
“芽芽,这是你的真心话吗?”郑阳哽咽着问了一句。两颗眼泪随着这句问话,迅速的流了出来。流过脸颊,在他的下巴汇聚。郑阳抬手擦去了眼泪,他不想在他的芽芽面前,再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于是他笑了。
紧接着又问“咱们两个分开整整二十六年。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你和我正经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是的,就是这些。”易存毫不犹豫的回答郑阳。
半晌,郑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些玩味的说道“好,找了你这么多年我也烦了,腻了。我也不想这么耗下去了。和你这种没心没肝的货耗,我也耗不起。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货,也不值得小爷跟你接着浪费时间。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也属实配不上我。”
易存并不想刺激郑阳,只想如洪壮壮所说,心平气和的把话和他说清楚。即便知道郑阳家人的所做所为,和当时的他并没有关系。可恨屋及乌,她又怎能真正的做到心平气和?易存还是尽可能的压抑自己,不出恶语的将话跟郑阳说明白。
郑阳的此番伤人的话语出口,易存冷笑着摇头。也知道今天她和郑阳之间,无法善了。话已出口,易存也没有本事让他再收回。易存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脑意,平静的看向了郑阳。
“是啊,确实不值得你再浪费时间。我现在这个鬼样子,谁也配不上。我知道,也谢谢你的提醒。”易存看着他平静的说完,又低下了头。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
“不用谢,我走之前有些帐想和你算清楚。春芽,你不会赖账吧?”
易存并没有抬头,语气清淡的问道“你说吧,都是那些帐,我不会赖账的。”
郑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仰着头思忖了片刻。语气平静的开始和易存算账“从我记事时说起吧,记事前的我忘了,就当没有。
我是四岁开始记事的,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吧。我第一次给你拿了一袋儿玉米焦酥糖。后来我爷给我买的小木偶给过你一个,我姥姥给我的鸡蛋糕给过你两块儿。
我大舅给我做水哨时,我也让给你做了一个。我妈的友谊香脂我给你拿过七盒,不对,不止这些。算了就当是七盒吧,不跟你计较那么多。
我爸单位发的福利,香蕉苹果,还有罐头,七年就算每年一斤吧。各算你一斤,罐头算你七盒。对,还有我爸我爷单位发的干大虾好多,也每样算你七斤。
我想想啊,好像还有很多。对了,我舅们、舅妈们给我买的笔和本子,那些年没少给你用。虽然都是我咬坏的,还吐了唾沫,但你也是用了的。不多算你的,每年算你铅笔5根,本子十本吧。这么算你没意见吧?”
郑阳转回头,等着易存确认。易存听她问自己,哭笑不得,回了句“行,你说吧,我没意见。”
“没意见就行。我俩表姐一年四季打下来的旧衣服,每季算你一件儿。七年就是,四七二十八,总共就是二十八件。
我姥姥姥爷觉得你可怜,还给你买过两双棉鞋。还让我大舅家表姐,给你织过一身儿毛衣毛裤。
我二舅妈看你姥爷的坠胡没有松香,还给你姥爷一块儿上好的松香那,这个你承认吧。”易存耐着性子听他说,见他问,随口答着“承认,你接着算吧。”
郑阳背对她站在,闭了闭眼,等眼里的泪水流出后,接着道“这是你在家时候的,咱们再算算你走后的。”“好,你算吧。”“对,你在家的时候还有...”郑阳又是一长串,易存始终耐着性子听他说。
“不说了,我渴了,也饿了。咳咳咳咳咳...”郑阳一阵的干咳,喉咙里的痒意丝毫不见减退。“厨房里我泡了蜂蜜柠檬茶水,你去喝点儿吧。厨房里吃的东西很多,你自己看看想吃点儿啥。”
说完,易存改坐为趴在了宽宽的沙发扶手上。一整天都在马不停蹄的张罗,现在的她疲累到了极点。其实郑阳在说什么,她早就木了。
“你趴会儿吧,我吃完东西,回来接着跟你算。”看她这样,郑阳知道她是累了,可他并不想就此放过她。“让她你歇会儿,也算我对你仁慈了。”
“好”易存趴在沙发上,眼皮都抬不起来,无意识的回了郑阳一句。郑阳在易存的厨房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自己喂饱了。易存的厨房吃的喝的极其丰富,喂饱他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也正因为多,馋嘴的郑阳将每样都喂了自己一些。就连易存给孩子们做的下饭肉酱,他也没有放过。
再走出厨房时,郑阳抱着一罐儿易存自己做的肉干,手里还端了一杯柠檬蜂蜜茶水。易存睡的很沉,整个身体都蜷在了沙发上。将手里的东西搁下,郑阳就近在俩孩子的房间取了一床被子,给他的芽芽盖了上去。
长翘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郑阳克制不住的亲了上去。身上的重量加上被子,陡然增加,易存不出意外的醒了过来。
“算完了吧,算完的话我先回屋睡了。”想要亲人的动作被打断,郑阳坐正了身体,有些气恼的道“早着那,怎么,算完就不用赔啊,还想去睡觉,想的美。”易存掩着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好,我不睡了,你接着算吧。我听着。”
“你走那天,让我把新发的数学练习册,从第一页做到第三十页。你说回来检查我做完的话,给我讲故事,教我背诗。结果你一去不回,一走就这么多年。
你欠我的故事,还有古诗都要给我还上。你走的时候快放麦假了,从你走,我就没有开心过一天,所以这个债我一定要讨回来。
还有每个假期,我等你回来,你也没有回来过。一年一个麦假,一个暑假,一个秋假,还有寒假,共四个假期。我等了你四十个假期,你也没有回来。你要给我还上...”
这赌气的,像极了不懂事孩子的所谓债务,听的易存头晕脑胀。她确认,眼前这个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的解放军,就是那个曾经狞缠人的郑阳无疑了。郑阳老和尚念经似得没完没了着。一阵阵困意上涌,易存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看要磕在书桌上。
眼白也不住的上翻,人明显是没有了精神头。郑阳本就不悦的脸,更臭了“什么人啊,现在芽芽怎么成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了啊?”
在心里气恼的骂完人,又觉得格外的不忍心。看着易存花白的头发,极力控制困意而刻意端正的身姿,细长的脖颈也处于一种被迫的绷直。郑阳心软了。
像有财小叔说的那样,如果不是自己的家人恶毒的逼迫。他和他的春芽,会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吗?内疚,无尽的爱意终究是替代了,刚才听到易存那番话后瞬间暴起的恼怒。
他向易存的位置挪了挪,将易存的身体扳着面对自己,想轻轻的将她平放在沙发上。
尽管他的动作够轻,易存还是醒了“说完了吗?想让我怎么赔你,说吧。”即便是有些困倦,可她的脑子并不混沌。她知道今天能把帐和郑阳算清,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必要的牵扯了。郑阳会吗?显然俩人的目的是完全的不相同。
“你想怎么赔我?”郑阳收回手,放在桌子上,又赌上气了。易存忖了会儿道“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让我赔原来的那些东西,我没有这个能耐。这样吧,把我欠你的这些东西折个价吧,你折算多钱,我就给你多钱。你看这样行吗?”
易存属实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她的语气已经尽可能的和缓了。可话里的内容。还是结结实实的再次刺激到了郑阳。
“有俩糟钱儿你了不起了是吧?你听懂我跟你算的是什么帐吗?芽芽,这么多年在你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情分吗?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啊?我在家等了你十年,参军后又整整找了你十六年,在你心里这些只值那俩糟钱儿吗?”郑阳又一次被自己的深情,感动的无以复加,痛哭流涕。
易存此刻也清醒异常。说对郑阳的讲述无动于衷,显然也不是事实。可他没有来由的情意,易存却也难以接受。知道他的目的,可是他这样的目的,易存看来属实是荒唐至极。又是良久的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