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的丘壑,易存自是看得出来。她问道“后来呢小哥,你真的跟着他们走了吗?”“哼哼...他们想得美。第二天那些人和我爷爷他们带着我继续走。我们必经的路上不是悬崖,就是河流。我怕我从悬崖上跳下来,摔得没个人样,我爸妈认不出来我。然后在过一个吊桥的时候,我就趁他们不注意一头就栽了进去。”
听他这么说,易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很快他们就把我救了上来,那时我也大概知道这两拨人的目的不一样。所谓上面来的人,还是想从我爸妈那里得到些什么,所以他们不会让我死。我亲爷爷就是想拿我的身体卖钱,他们也不会让我死。
我就和上面的人说,我哪怕死也不会去我爷爷他们家。如果他们让我去,我就随时用任何方式结束我的生命。我怕他们不信,我就扒开我袖子,让他们看我胳膊上抽血留下的针眼儿。还告诉他们,我爸妈说过舌头咬断,人也会死,让他们看着办。”
“那些人听了你的话吗?”易存问道。“嗯,听了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当天就到离的最近的镇上,往首都某个大人物那里打了电话。那个大人物接到电话后,就安排了一队人过来接应我们。几天后,我被他们带到了一个云南、广西贵州三省交界,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唯一的孤儿院里。那些过来接应的人,都是荷枪实弹,我爷爷那边的人自然不敢乱来。就这样,我才算是彻底摆脱了我爷爷那边。”
短暂的沉默后,易存先开了口“后来那小哥,你在孤儿院待了多久...”“待了一年多,我离开的那天,爸妈往我身上塞了几个这种奶糖我没有舍得吃。一直放在胸口,我妈给我缝的小布袋子里。在孤儿院把我安置好,那些上面的人就走了。
我当时12岁,年纪算是那个孤儿院最大的了。孤儿院的叔叔阿姨们人都不错,多多少少知道些我的事情。怕我自己逃跑,那些人就给孤儿院的人交代看好我。那些工作人员不敢对我太好,也不敢对我不好。实际上他们都是善良人,怕我吃不饱,还偷偷给我塞东西吃。
那些工作人员,依照那些人的交代,让所有的小孩儿孤立我,不允许他们和我说话。去到哪里半年,我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有一天,爱国调皮,爬树时被树上的刺扎的满身都是,流血不止。旁边没有大人,其他小朋友吓的哭闹不休。爱华就求着我,让我帮她救妹妹。
我那时候已经跟着我爸妈,学了些基本的医学知识。我就帮他俩,把身上的刺都给他拔了后,又就地取材弄了些蒲公英嚼碎给他敷上。那些刺本身毒性不强,蒲公英完全就能搞定。当时爱华爱国也就几岁,爱华比爱国大了不到俩岁。俩小糊涂蛋好几岁了,都没整明白爱国的性别...”洪壮壮仍是眼含热泪,忍不住笑了起来。
易存也跟着笑了,好奇的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小哥?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没发现吗?”洪壮壮笑容更大了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我是脱了他裤子,给他拔刺才发现的。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可怜他俩相依为命,也就没有把他俩分开。爱国和爱华从小就一直睡一个床,谁也离不开谁,都住在女生的宿舍里。
当时他也就4岁左右,爱华差不多6岁。俩豆大点儿小孩子在一起怕啥。当时爱国头上也扎着小辫儿,不是给他拔刺,我也以为他是小女孩。他俩是同一天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听当时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说,那时爱国还不满一岁包在襁褓里,爱华是后放到那儿的。这丫头可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抛弃她的人,把她一放在那里,她就主动去照顾爱国。
经过这一遭,他俩就天天缠着我了。从哪儿以后,我们三个人就经常在一起。我把爸妈给我的糖拿出来给他们舔,俩人都说甜。我从来没有吃出过甜,不信他们说的话,也舔了舔。确实尝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滋味。
这个滋味,和原来的药是完全不一样的滋味儿,我特别喜欢。尝到这个滋味儿,让我觉得很快乐。那天我才知道,那就是我妈所说的甜的滋味儿。可这个滋味儿,也让我非常想爸妈。想的我只想哭,想的我哪哪哪儿都觉得疼,觉得非常的不舒服。爱国爱华抱着我的时候,我才没那么痛苦。”
听到这里,易存感同身受,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经历。
“一年后,大姐大姐夫找到了我。原来,爸妈通过各种关系,已经找了我整整一年。当时为难爸妈的人,无非就是想得到治这个病的方法和处方,还有咱家的一些其他病的方子。可他又不愿意开口,想让我爸妈主动拿出来。我爸妈没有这方面的头脑,想不到这些,自然没有办法如他所愿。
直到楚嬢嬢拿着这个处方,医治死了人,这个人才主动跳出来。他差点将楚嬢嬢一家赶出体制。好在当时楚嬢嬢有楚叔叔一家,还有她自己和她父兄的军功。还有就是和楚嬢嬢的哥哥,一起在法国勤工俭学过的领导们的斡旋。楚嬢嬢一家才没有被赶出体制。”
易存听到过国新华和洪国康,称呼姥姥楚嬢嬢。她没有想到,这里还会牵扯到姥姥他们。易存追问道“我姥姥怎么会治死人那?”洪壮壮叹了口气道“本身那个病就不简单,楚嬢嬢是护理专业,后转的医师专业。医术方面和我爸妈根本比不了。
这个病,不同的病人不同的症状,和不同的阶段的处方都是不一样的。楚嬢嬢直性子,脾气也急,只想让病人都赶快好起来。我爸妈给她交代说,有情况不同的或是特殊症候的,一定让她过来再交流。可楚嬢嬢认为她自己就能搞定。也是因为当时通讯不发达,来回一趟关押我爸妈的地方,属实是太折腾。
结果前前后后有六七个病人出现问题。其中有两个,还是两口子,吃了她处方的药,就双双离世了。那人就是借这样的机会打压的她。顺便逼着我爸妈,重新将所有的病案和处方都交了出来。然后又以我为要挟,逼着他俩彻底离开体制内。”
听到这里,易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也呈现出说不出的厌恶。洪壮壮的感觉亦是如此,然后接着道“这个人认为我爸妈在一天,他就不可能百分百的出头上位。他根本没有想过、也想不到,我爸妈和他从来都所求不同。好在他还算是个合格的大夫,就是功利心更重了些。不然当初咱们一家,也不能容他。
答应他这些条件后,他就把我的情况经别人转告了爸妈。在此之前,爸妈也让哥哥姐姐们,动用了很多关系找我。找到后,却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把我接回来。如果当时接我,势必会连累到提供信息的那些人。那个年代,风声鹤唳,家家都多少有些事情。能给咱家提供信息的人,都担了天大的干系。爸妈当时着急也没有用,知道我并没有落到我爷爷手里,他们这才算放了些心。
这人得到想要的后,就放了口子,大姐大姐夫才把我接回了首都。那时爱国爱华已经离不开我了,我也离不开他们。大姐他们又找人给大师兄几个捎了信儿,在当地找了些关系,多办了两份儿领养手续。把我们仨一起接回了首都。一直到74年,爸妈才彻底平反,一家人也才团聚。”
讲完这些重重的吐出口气,洪壮壮认真的看着易存问道“存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将这些这么详细的讲出来。国康和大师兄我都没有说过。”易存茫然的摇了摇头。“因为我和你一样。”洪壮壮似是说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一样,神情更加肃然。
“和我一样,什么和我一样?”易存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和你一样得了抑郁症。很多年,我都走不出来。我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人叫我野种,想起那些人,说爸妈是老棺材瓤子和妖怪。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不能闭眼。我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我的亲爷爷,帮着外人从我身上抽血的情景。好几个成年人将我按到床上,拿着当时给骡马打针的巨型注射器,从我身上抽血。我的亲爷爷站在一边,数着钱笑的一幕。还有他笑到狰狞丑陋的那张脸,不断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折磨的我多少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还有我爸妈挨打时的情景,每一天都折磨着我。我妈七十那年生的国康,因为我这个野种的要求。这个年纪的人,本该在家里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为了我这个野种,他们老两口冒着高龄产子的风险生下国康。
老两口八十多岁的高龄,因为我这个野种,又遭受这起子混蛋们的折磨。只是为了让我活着,为了不让我的亲爷爷,拿我的身体卖钱。这一幕幕过往,就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不断的折磨我...”
洪壮壮说不下去了,他的整张脸变的狰狞扭曲。整个人都瑟缩颤抖着。易存惊恐的听他说着这一切。此刻她看到洪壮壮眼睛里,流出的不再是眼泪,而是一滴一滴殷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