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肯打开船长室的大门之后,那个摆放在航海桌边缘的“山羊头”立刻便有了反应——它仿佛在半梦半醒间抬起头,慢慢转向门口,然后认出了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啊,我们又见面了,”漆黑的木雕开口道,话语中带着一种奇特的迟缓感,跟平日里那个聒噪起来便飞快地叨叨个不停的山羊头完全不同,“你之前离开的很匆忙……”
“你还记得我?”邓肯说着,随手关上船长室的门,向着航海桌走去。
他从房门附近那面古朴的椭圆镜前方走过,那镜子中便浮动起了朦朦胧胧的光影,阿加莎虚幻透明的身影从镜面中一闪而过。
桌上的山羊头则似乎没有注意到阿加莎的存在,它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邓肯身上,一边跟着邓肯的脚步慢慢转着头,它一边迟缓地开口:“我还记得你,啊,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我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这种能清晰地记住一个人的感觉……真奇妙。”
邓肯来到航海桌旁,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海图”。
海图上呈现出来的仍是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投影,代表失乡号的虚幻剪影漂浮在森林上空,在云层间缓慢穿行,仿佛巡视着整片森林。
邓肯迅速和记忆中的画面比对了一下,确认这片“林海”跟上次相比并未无什么变化,只有“失乡号”的位置确实发生了很大移动。
“我上次离开的确实匆忙,”邓肯点了点头,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在航海桌旁坐下,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椭圆镜子,接着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山羊头身上,“席兰蒂斯怎么样了?”
“她现在睡得很安稳,”山羊头慢慢说道,“她上次……只是被吓了一跳,希望那没有给伱造成什么影响。”
“没关系,我不在意。”邓肯说着,又将手放在桌子上,悄然且谨慎地调动着火焰的力量。
在他的视野边缘,丝丝缕缕的幽绿火光浮现在船长室内。
邓肯迅速控制住那些火焰蔓延的趋势,将它们压制在现在的状态,以防止再次刺激到山羊头口中的“席兰蒂斯”,同时心中终于又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些火焰并不是他刚才召唤出来的,而是白天的时候他在现实世界的失乡号上特意留下的“火种”。
情况与他预料的一样——在现实世界的失乡号上留下的火种,可以“烧穿”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边境,同步出现在这艘气氛诡异的失乡号上,而用这种方式“送”到这边的火焰,等于实现了在梦境层面的“偷渡”,只要控制好它们的蔓延,就不会对席兰蒂斯造成过于强烈的刺激。
从某种意义上,这些投影过来的火焰相当于成了这艘气氛诡异的失乡号上的“固有结构”,而不像上次他在这里召唤的火焰那样被视作“惊扰梦境的异物”。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对那些火焰下达命令,令它们消退、蛰伏,再次退回到甲板、墙壁与屋顶间的夹缝中。
他找到了安全将火焰送入这里的办法,接下来只要再这样重复一到两次,或许就能利用“偷渡”过来的火焰烧遍这艘诡异的失乡号,从而彻底掌控这艘由失乡号的影子异变而成的船。
山羊头则对邓肯的举动毫无反应——那些悄然浮现在房间中的火焰对它而言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它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似乎只要没有邓肯搭话,它就是一座真正的木雕。
“席兰蒂斯一直在做梦吗?”邓肯感知着那些火种在这艘船上的缓慢游走,开始像闲话家常般和桌上的山羊头交流起来,“外面的那一整片森林,都是席兰蒂斯的梦境?”
“外面?”山羊头迟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外面’是什么,但席兰蒂斯确实一直在做梦,她……已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了,那梦中确实有着繁茂的森林,还有……他们。”
邓肯立刻心中一动:“他们是谁?”
山羊头微微垂下头,似乎又要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但片刻之后,它还是做出了回应:“他们是……森林中诞生的生灵,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给自己的种族起了个名字,叫做精灵……”
邓肯的眼神瞬间一凝——
这个答案本身并不让他意外,但这一刻,他想到的却是在现实世界的失乡号上跟山羊头交谈时,对方说出的那句话——“记住他们”!
两个山羊头提到的“他们”,含义应该是一样的!
记住他们……为什么要尤其强调“记住”?而山羊头最终又遗忘了“他们”……这种“遗忘”,又是因为什么?
邓肯的眼神瞬间变化数次,而在线索的迅速连接中,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那个关于山羊头真实身份的大胆猜想——于是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以格外郑重的态度,他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山羊头却没有回答,它只是发出一连串含混的咕哝,如同梦呓。
“你是萨斯洛卡吗?”邓肯却并未在意,而是继续问道,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已经微微前倾,“精灵传说中的造物主,最初梦境的缔造者,席兰蒂斯的创造者和守护神——你的名字,是不是萨斯洛卡?”
山羊头含混的咕哝声突然停了下来。
它的头颅左右摇晃着,似乎对邓肯提到的名字有了反应,几秒钟的迟疑和思索之后,它终于慢慢抬起头——
“萨斯洛卡死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当世界死去的时候,没有什么生灵能迈过那一天。”
永不止息的风沙如命运的轮回般一次次卷过整片沙海,身披破烂长袍的巨人在一堆狰狞扭曲的岩石间盘腿坐了下来,他庞大的身躯仿佛震慑了那些沙尘,令无序的风停留在石堆数米开外,令那些沙尘不会落在“旅行者”的身上。
他还在讲述着那些过去的事情。
凡娜则坐在巨人对面,作为一个很好的听众,短暂地休息着。
那片宛若城市废墟般的连绵“阴影”现在已经在他们附近,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
这段旅程被缩短了——凡娜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点。
以普通行走的速度,她和巨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抵达这片废墟附近。
这不可思议的现象显然与结伴同行的巨人有关——似乎只要跟着这巨人一同旅行,旅途中的“距离”就会缩短。
在想到这点之后,凡娜没有隐藏自己的猜想,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巨人回答的很坦然:“我可以在一日内抵达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这是我的能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随时观察并记录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变化——观察并记录,这是我的职责。”
说到这,他又摇了摇头,有些感叹:“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可观察和记录的东西了。”
凡娜抬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那片废墟残骸。
那确实如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城市的废墟——然而在第一眼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却几乎没能把那片废墟和“城市”联系起来。
那是一片连绵堆叠的灰黑色巨石,嶙峋怪异的石块就像丛林般在遍布黄沙的大地上蔓延,它们早已看不出曾经属于建筑物的轮廓,甚至几乎看不出曾被文明雕琢过的痕迹。
凡娜根本想象不到,怎样的灾难可以将一座宏伟的城市变成这副模样——就好像整座城市都在一瞬间熔融了,城市中半数以上的物质在眨眼间变成了气态,剩下的结构则迅速融化流淌,又在紧接着到来的剧烈降温中凝固,才能变成这些嶙峋石块。
但如果真的是某种瞬间的高温……城市之外的广袤大地又为什么会呈现为一片沙海?
那样的高温,会让沙子融化,变成玻璃一样的物质,城市周围根本不会有什么沙漠,而是应该变成一整块烧结的黑曜石地面才对。
凡娜的文化课成绩不是很好,但这种基本的知识还是有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城市变成这副模样?”她忍不住向巨人询问,“您刚才提到世界死去了……是什么杀死了这个世界?”
巨人低下头,沟壑纵横的面孔宛若石刻,那双仿佛燃烧着浑浊火焰的眼睛注视着凡娜的双眼。
“不要尝试理解那个末日,那已经超出凡人的心智,甚至超出了神明的智慧——当它到来的时候,那些敬拜我的人曾向我求救,我向末日看了一眼,它便烧穿了我的理智与灵魂,旅行者……那不是可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巨人说着,慢慢抬起手,指了指天空那片血色的裂痕。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当末日到来的时候,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侵蚀’从那裂隙中蜂拥而出,它们转瞬间击碎了我们脚下的大地,又令它在痛苦中重组,我们辉煌的一切,都在侵蚀中化作尘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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