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晋王莫名其妙的参与完全是出乎意料,但有他没他却也无关要紧,故而毛维仍然依计而行,就着晋王的话,略微解释:“今晨太后听闻王妃咳血晕厥,立令何典御前来问诊,何典御回宫复命,太后才知王妃病重一事另有蹊跷,特令臣主持审断,还请郡王配合。”
义川当然要全力配合,请毛维移步一处堂舍,十一娘与韦缃本就奉旨旁听,自是默默跟随,虽然没人专程去请贺烨,他却十分自觉,也大剌剌地跟着去了,姚姬又瞄了一眼并肩跪地的世子夫妇,居然也不请自随,另外那深明内情的宦官,这时也交待了随护将惊惧不已的良医正架去受审。
贺烨既来围观,当然十分留意察言观色,第一个引他注意者就是十一娘,这位居然还暗自腹诽:怎么哪里都有这丫头……
又看韦缃,不难发现有兴灾乐祸的神色,于是贺烨越发笃定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就是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引发太后在这时便如此显然的敲打义川王府。
原来贺烨也以为今日之事,倒霉者必然便是贺淘。
于是就越发留意义川郡王身边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人,贺烨倒也猜出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姚氏,不由意味深长地晃了一眼义川,他才不信这个野心勃勃的叔父会为美色所迷而冒着开罪韦氏姐妹的风险,无非又是一招欺瞒伪装而已,借着好色之名,堂而皇之与元得志勾搭来往,只这位叔父虽有自信驾驭小韦氏,却实在低估了韦太后的警慎多疑,无论过程有多么花俏繁复,那女人往往只注重结果。
结果就是,贺洱登基,再设宗政堂,义川这个原本闲散的郡王突然成为万众瞩目,权柄在握,甚至影响力更在韦元平、谢饶平二相之上,无论与元得志还是毛维都不清白。
可是情势已然如此,义川为何纵容区区一个姬妾参涉其中,难道是为了打消太后慎防,意欲将色令智昏的形象逼真粉饰,要当众舍弃贺淘这个嫡长子,借着姚氏这把凶器,保住他自己这个将帅不成?
义川纵然对贺淘这嫡长子真心看重,否则只怕贺淘早已不保,然而在安危攸关时,明智取舍也是合情合情,可眼下真到了攸关之时必须取舍么?
贺烨心中疑惑不已,他试着与义川换身异境,认为这时断然不应舍贺淘而保姚氏,因为如此一来,显然将野心昭坦无疑!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舍弃子嗣?必然是因为心头更加看重另一筹码!
如果他是义川……
必然会舍姚氏保贺淘,并且从此对义川王妃“相敬如冰”,这才能真正贯彻迷恋女色\/情义中人的所谓真性情。
虽说即便这样做了,也不能从根底上打消太后忌防,因为要真正让那女人放心,除非毫无威胁。
可是多少会让太后不至于笃断,那么就赢得了些微时机等候变局。
贺烨想到这里,不由得再去关注十一娘。
只见那丫头垂眸静坐沉稳如常。
这又让他轻轻挑眉,莫名一种预感,此事与这丫头也脱不了干系,对了,这姚氏仿佛也是丫头“故人”,一度的庶母。
今日之事,看来还真是迷雾层层,也不知发展到最后,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贺烨一时想不通透发展,干脆便静下心来听闻何无求的陈述:“若说王妃中毒,也并非确切,事实上王妃这回危重并非中毒,只不过药饮之中添加了大不利病症之物,王妃是犯躁咳之症,而药饮中却添加冲克之物,非但不能缓解病症,甚至会导致加重病情,这才是王妃咳血晕厥之原因,倘若不是救治及时,后果不敢想像。”
所以最为可疑之人便是王府的良医正,但他却连呼冤枉,声称多年以来,王妃每逢暑秋相交便犯躁咳,以往都能药到病除,怎么突然就有了冲克?
毛维便索要药方,义川令人呈上,经何无求验证,药方果然无害。
“可是下官验察残余药渣,的确添加了冲克之物。”何无求一口咬定。
有人拍案而起:“那必是煎药者有意添加,大王,王妃药膳,近时可都是世子夫人亲自煎制……万万不想世子夫人表面贤良,竟是暗藏蛇蝎之心!”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姚氏,她可一直都是暗怀渔翁的心态,根本不是真心与贺淘夫妇交好,眼见着这回有如天降良机,又哪里肯放过,自然是落井下石先除了世子,说不定自己便有可能取信王妃,又有郡王宠爱,虽然是王妃走了狗屎运保得性命无法让自己扶正,贺淘这世子没了,还有谁能继承郡王府家业?
众人:……
义川郡王想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休怪本王狠心。
晋王殿下:叔父什么眼光,就算找个道具,好歹也学学本王呀,扈氏容貌才堪堪算得周正,脑子与这姚氏相比更加是天壤之别。
毛维:这下好了,义川郡王定会疑心是姚氏一手推动,说不定更加会怀疑元得志,这一差使,总算能够两头讨好顺利完成。
韦缃:十一妹当真是幸运,她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妙人,若是当年被如此草包害杀,可谓天理不容。
只众人虽然都在心里为姚姬默哀,作为主审的毛维却依然要接着演戏,他再度向义川微微举揖:“既然良医正所开药方并无差错,为察明实情,少不得有请世子夫人前来说明。”
当然不会有人拒绝,纵然义川已经下定决心牺牲姚姬保全子媳,但他也十分明白一切还得看太后是否配合,毫无疑问,小韦氏中毒一事必定是伪装,但义川相信此案并非小韦氏主谋,她还没那本事收买何无求这个御医作假,更加不可能说服毛维这个宰相配合,小韦氏顶多不过是枚棋子,但义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今还需要他对抗汝阳王党的太后,为何突然对他动手!
这几乎是不加掩示的警告,已经超越了试探的范畴,难道太后已经洞悉了仁宗帝驾崩的真相?这个猜想无疑让义川心惊胆颤,不过他却很快否定了这一可能。
如若是这样,那么太后便不会如此明晃晃的警示了,也不会仅只针对长子夫妇,一旦出手,必定不会再给他留下任何生机。
义川这时只能祈祷,但愿太后只是对他交好元氏兄弟一事心怀顾忌,让他在子媳与姚姬之间作出抉择,其实是警告他今后莫再自作主张私交朝臣。
心里虽觉郁愤,但义川眼下别无选择。
他还没有实力向韦海池亮剑,眼下唯有隐忍退让。
当局者迷,义川根本没有意识到太后这一手其实并非警示,而的确是试探,只不过披上一件凶狠的外衣。
又说赵氏,经毛维板起面孔一番严厉的询问,心中的惶恐不安已经达到了顶点,根本没有办法忍住因为惊惧与冤枉夺眶而出的眼泪,哭诉到:“阿家用药虽为妾身煎制,然妾身绝不敢行此歹毒之事。”
主审还未说话呢,姚氏便又再插嘴:“良医正所开药方并无不妥,但王妃药渣中却被察出有害之物,若不是夫人添加其中,莫非是闹鬼了不成?证据确凿,夫人还想狡辩!未免皮肉受苦,夫人还是坦白交待才好……从前夫人在妾身面前可是不少抱怨,声称世子对王妃早怀仇怨,因世子一再挑衅,王妃甚至迁怒夫人,妄废了妾身一番苦心劝解,还道是夫人当真将劝言听进了耳中,劝导着世子改过收敛,如今想来……难怪世子与夫人突然就对王妃孝顺起来,原是怀着暗中加害之毒辣心肠。”
赵氏万万不料和蔼可亲的庶母突然血口喷人,但她一贯不好口舌之争,只向义川哭诉到:“翁爹明鉴,世子心地纯良,纵然从前因为性情使然,对阿家略有不敬,可万万不会行此歹毒之事,世子也从未对妾身抱怨过阿家,妾身因为笨拙,言行多有谬错,故常被阿家教训,世子为免妾身受责,近时常陪妾身尽孝讨阿家欢心,并不是庶母所称表面恭顺暗怀恶毒,若说有错,一切都错在妾身。”
贺淘纵然是因为这桩婚事不合心意,对赵氏从无发自内心的爱惜,这些时日以来之所以陪着赵氏演出一场夫妻恩爱,无非是因为看穿姚姬奸计,干脆将计就计刺激小韦氏而已,不过这时眼看着赵氏只顾维护他,原本的铁石心肠也终于软化,他冷冷一笑:“姚媵人声称是内子毒害王妃,可有证据?姚媵人在一刻之前,且还在某面前斥诽是阉宦作乱,欲陷某与内子毒害王妃呢!”
姚氏正准备集中炮火反击,哪知还不待她开口,义川便接过话头:“毛相国,为内子煎药者并非仅只长媳,早前本王还听姚氏提起,是她与长媳一同煎制药汤,本王以为,姚氏才听药用出了纰漏便咬定为长媳毒害内子,甚至牵三扯四连犬子都一并被她称为疑犯,大有污陷之嫌。”
姚氏目瞪口呆,僵直着脖子缓慢地扭转,不可置信地盯着曾经山盟海誓的男人这时冷峻的面容。
“郡王,你竟疑我……”
“你时常与我提起淘儿夫妇,都是赞不绝口,可今日事故一生,却立即恶言指斥,可见从前都是口是心非,今日又确有为洗嫌疑血口喷人之嫌,我疑你也是情理之中。”翻脸无情的男人这时哪还有从前的半分温柔?
毛维也不耐烦再看姚氏这蠢妇表演,干脆利落地说道:“既然姚媵人与世子夫人都有嫌疑,那么还望郡王配合,不过下官虽奉太后懿旨察断此案,却不便将王府女眷带走盘问,只好先从嫌犯身边仆婢开始拘问。”
毛维既然愿意给这面子,义川当然领情。
只送这主审出去时,义川压低了声:“闹出这等丑闻,小王实感羞愧,还望毛相体恤切莫声张。”
毛维极好说话:“这是当然,太后也是这般认为,否则也不会让下官前来审问,郡王放心,下官必定会察明真相,不会让无辜蒙冤。”
这便是暗示“真凶”必定是义川郡王怀疑的姚氏了。
“毛相大义,小王必当重谢。”义川松了口气,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当即立断已经露出了早藏异心的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