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十一娘料见,得知王妃回府,这几日坐立难安的婷而便想赶来商议,奈何“晋王殿下”今日被任氏烦缠住了,婷而无法通过章台苑密道潜来玉管居,正自焦灼,多亏秦霁急于落井下石,有王妃传召,婷而方能光明正大前往玉管居。
但出乎十一娘预料的是,婷而一口承认了秦霁的指控:“确是我一时错手,致使惠风坠湖,那日天气格外/阴沉,虽是正午时候,行走并不用照灯,湖水底下却是晦暗难辨事物,我身边侍女,只有两人识得水性,立时下水救人,却不知惠风沉向何处,待唤来更多仆从侍卫援救,已经不及了,打捞上来,人已经没了脉博呼吸。”
婷而虽然对惠风没有半点好感,也知道她心心念念皆在毒害晋王,不会为惠风之死感到惋惜,然而婷而当然不比十一娘,背负太重的仇怨,早已经心硬如铁,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想到惠风是死于她的手中,心中难免惊怕,这时叙述,指掌还忍不住轻轻颤抖。
十一娘伸手过去,温言安抚:“婷姐姐能有多少力道,竟轻而易举便将惠风推跌坠湖?泱昕湖上那座石桥上建有扶拦,正是为了防止行人失足坠水,除非婷姐姐心存故意,与惠风力气相差悬殊,才能将她桥上推跌入水。”
原来十一娘已经问明事发地点,正是在梅园内的一名泱昕的湖池之上,虽然泱昕湖不比太液池辽阔,水域却要比玉管居内莲池更加深广,可乘楼船赏玩,亦建有廊桥通行,那日惠风有意挑衅婷而,藏身廊桥立柱后,突然蹿出与婷而争执,指斥婷而意欲害她性命,婷而虽带了婢女,却不防惠风忽然蹿出,阻止不及,婷而与惠风纠缠时,用力一推,惠风竟然从一侧扶栅上后翻坠湖。
十一娘一听便觉蹊跷,婷而惊慌数日,此时被十一娘提醒,方觉可疑:“当时惠风上前纠打,意欲伤我容颜,情急之中,我虽用力推了她一下,但扶栏本就高于腰际,论理的确不至于让惠风仰面翻倒跌下水去,可惠风为何要故意翻摔入湖,总不至于为了嫁祸我,连她自己性命也不顾了吧?”
说着说着,婷而越发疑惑起来:“难道是……秦氏想要害我,说服惠风故意挑衅,预先约定会遣水性了得者救她起来,结果秦氏并没如约安排救援者,以图一举双得?”
“这话不通。”十一娘摇头:“惠风并不愚昧,哪里会对秦氏言听计从,冒此风险?她自己理当清楚,倘若只是坠湖,毫发无伤,婷姐姐贵为孺人,她又是挑衅在前,总不能因此理由便治罪婷姐姐,除非她溺毙,虽国法不能让婷姐姐偿命,然而太后指不定便会迁怒婷姐姐,施以暗害。”
但惠风当然不可能用自己的性命成全秦霁。
“婷姐姐当日为何会往梅园?”十一娘问。
“是殿下生辰……不,是苗郎君生辰……”婷而说完又觉不对,苦笑道:“瞧我,真是无用,事情已经过去十余日了,说起话来尚还辞不达意。”
十一娘笑道:“殿下生辰,今年苗冬生却得代他过了,但苗冬生应当不会主动提议将酒宴设在梅园。”
“是任氏提议。”婷而蹙眉道:“连日阴沉,整座王府,唯有梅园尚有几分景色可赏,任氏提议在梅园烤炙野味助兴,甚合殿下喜好,苗郎君故而不好拒绝,当时与我商议,我亦觉得并无否绝必要,但十一妹不在府中,所以酒宴事宜只好由我筹备,故而那几日我常去梅园,只要说任氏是背后元凶,岂非更无道理?因上回事故,任氏、惠风二人已然激化矛盾,惠风怎会听从任氏摆布?”
“所以真相只能是……”十一娘冷笑道:“因婷姐姐一推坠湖者并非惠风。”
“可死者……”婷而才说了三字,也恍然大悟:“十一妹言下之意是,惠风早被任氏害杀,尸首弃于湖中,再用旁人乔装为惠风,有意挑衅纠缠,乔装者必为深谙水性者,潜游至我目所难及处悄悄上岸,待我之婢女唤来侍卫,打捞上惠风尸身,自然以为惠风是被溺毙!”
“所以,惠风才会忽然染疾,面上生疮损伤容颜。”十一娘也道。
“惠风因为脸上疮毒未消,日常带着面纱,当时与我打斗也仅露出眉目,因其额上也有红疮,煞是可怖,我并没有仔细分辨其容貌,之所以笃断此人为惠风,一是因她带着面纱额有红疮,二是因她指控是我算计她染患疮症,虽嗓音嘶哑,然而我也知道惠风伤害初愈,嗓音有异于往日并不怀疑。”婷而叹息道:“及后打捞上尸身,经众人辨认,溺毙者确定便是惠风,我怎会怀疑与我纠缠者另有其人?”
“任氏这回目的并不在婷姐姐,仅为惠风而已,之所以大废周折,当然是想让太后相信惠风为婷姐姐错手所杀,如此一来,便不会怪罪她自相残杀,有损太后计划。”十一娘确断,却又忧愁:“惠风死活我虽不以为意,然则太后看来,我启用惠风意在牵制婷姐姐,倘若我对姐姐包庇不究,太后必定动疑,所以我一定要报知宗正寺,虽说就算宗正寺施以责罚,不过也是将姐姐由孺人降为媵人,但我担心因此事故,会让太后迁怒婷姐姐对你不利。”
“十一妹不用为我忧虑……”
“不行,姐姐这回不能为任氏顶罪。”十一娘虽有决断,然而一时想不到怎么为婷而化解这回危机:“任氏挑选这个时机动手,不得不说她老谋深算,一来我不在府中,‘殿下’必然不会因为惠风之死惩治姐姐,秦氏虽有不服,任氏以为秦氏却并无能赖说服‘殿下’彻察此案,故而惠风之死便能坐实为姐姐错手之故,二来田医官、董医官以及晋阳城中医术高超者,这回都被征调往广阳,只余一些平凡之辈,当然不能洞悉惠风疮毒实则是为人所害,惠风一死,对任氏而言更加天衣无缝了,即便我这时把惠风尸骨掘出,只怕也察不到任何证据,再者我大可利用这回机会打击婷姐姐,根本便没有彻察理由!”
可是如果十一娘不彻察此案,怎能还婷而清白?婷而若不能摆脱错杀之罪,便有可能导致太后恼怒之余,暗加谋害,倘若太后打出“犒赏”十一娘安守苇泽关功劳,替她清扫婷而这个“障碍”的幌子,便连十一娘都没有办法阻止婷而遇害,十一娘当然绝对不会眼睁睁地放任婷而死于阴谋。
是以十一娘虽是刚回晋阳,这一夜却并不能安枕无忧,消缓这些时日以来的伤神耗力,可就算她冥思苦想,一时竟也不能想到万全之计,次日立即召杨怀犀商量——这一类事故,当然并非陆离、尹绅擅长范畴,贺湛又是鞭长莫及,就连晋王殿下也不能及时分忧解难,真真多亏有了杨怀犀这么个谋士。
而阿禄经十一娘授意,几日之间,已经把晋王府后宅的情形向杨怀犀交底,所以这时两人计量起来,倒也省了许多说明。
“或许,可以利用元媵人?”杨怀犀灵机一动。
“我也想过利用元氏。”十一娘蹙眉:“不过如若我向元氏授意,岂不显明我与柳六姐是貌离心合,反而对任氏多存忌防,更关键是,如此一来便会暴露殿下机密。”
杨怀犀摇头:“王妃是当局者迷了,在下听禄阿监言说,元媵人可不存如此机警,哪里就会想到这许多厉害关键?王妃只要私下告诉,任媵人表面心服实则在殿下面前挑唆不断,这回也是有意利用此回事故,与秦孺人联手,挑唆王妃与柳孺人绝裂,致使殿下怨恨王妃,王妃暗中又察明,惠风实为任媵人所害,决意让其自取其咎,但王妃若亲自揭发,那便是与任媵人树敌了,故而才想到利用元媵人,在下认为,一来元媵人明知任媵人不怀好意,必会相信王妃之言,再者王妃恃恩索报,元媵人也会更加安心。”
十一娘细细一想,大为感慨:“果然是我着相了。”
“在下倒是认为,关键处在于一矢中的,任媵人虽为太后耳目,心狠手辣,并非善良之辈,然则却没有能力独自杀人弃尸,她必有帮凶,王妃只有准确揪出这员帮凶,元媵人出面揭发才更有说服力,让任媵人百口莫辩,唯有认罪。”杨怀犀提醒道。
十一娘微微一笑:“这点把握我当然有,否则怎能放心姑息任氏、惠风这等阴恶者在内宅!”
烦难解开,十一娘大觉轻松,然而她尚不及依计而行,竟然再出一件意外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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