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求去了岁安书院后,就回了皇城司,再也没出来?”
听了手下的汇报,赵挺之露出沉吟之色。
他虽然在神宗一朝,远没有吴居厚那般受上恩宠,但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踏实,历任监察御史、中书舍人、给事中、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到如今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
他很清楚,一旦拿下丁润,宰相之位就是铁板钉钉,绝对跑不掉,但此人确实不好抓,所以回到御史台,立刻派人盯准高求的动向。
此时一群不过年的巡按站在身后,都是亲信骨干,有人提议道:“此前丁贼也与书院有往来,当严查惩处,以儆效尤!”
赵挺之摇头:“此乃抉瑕掩瑜之论,非中适之言也。”
众人一怔,抉瑕掩瑜的意思,是故意挑剔玉上的斑点,埋没它的光彩,这岁安书院何德何能,居然得到这样的评价?
赵挺之解释道:“这书院乃林二郎开办,此子澹泊名利,蒙学以启智,礼义以养正,是位谦谦君子,后来之秀,岂可不问情由,妄下决定?”
众人皆露出敬佩之色,在这种关头,还能公正处之,照拂后辈,赵中丞不为宰相,谁能为之?
赵挺之记得自己的儿子赵明诚曾经提过,在太学桉里,那林冲让他避开了风波,以致于没有被波及到,自己此时高抬贵手,也是还过了人情。
两不相欠后,就是正事:“然与二贼往来,污了清名,日后难免追悔莫及,你们派人暗中盯好书院,必要时告知林二郎,若丁贼现身,让他立刻配合,一同擒贼!”
手下领命:“是!”
相比起区区一间民间书院,赵挺之还是更关心皇城司:“高求那边一定要盯住,此人与丁贼相交莫逆,狼狈为奸,又遭官家惩处,怕是要穷形尽相,露出本来的奸佞面目,这等罪证,我们御史台定要率先掌握!”
众人轰然应诺:“是!”
眼见不少亲信离去,又有心腹道:“中丞,丁贼嚣张凶横,也要防备他继续为恶啊!”
赵挺之眼睛微微眯起,昨夜与吴居厚分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今日就天人永隔,虽然是竞争宰相的对手,但若说没有半点触动自然是假的,心中更是戒备非常:“你们可有得力人手举荐?”
亲信面面相觑。
其实若论个人武力,目前所知的京官里,恐怕丁润属于武力最超群的了,所以举荐的人当然也要挑选第一档次的强人:“下官举荐武功郎呼延灼,此人乃将门之后,勇勐强劲,可擒丁贼!”
赵挺之眉头一动:“呼延灼……”
单单听这姓,就知道出自将门呼延氏,祖辈呼延赞赤心杀贼,南征北战,对大宋忠心耿耿,这位呼延灼武艺超群,倒也正常。
略加沉吟后,赵挺之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人选?”
亲信立刻明白,这位中丞不希望将门之后在此事上立功,思索片刻后,有人道:“下官举荐进勇副尉秦明,勇勐过人,有万夫不当之威,可擒丁贼。”
赵挺之颔首:“将这秦明唤来。”
半个多时辰后,秦明来到面前,躬身行礼,瓮声瓮气地道:“卑职秦明,见过赵中丞!”
眼见这位身躯魁梧,气势迫人,赵挺之微微点头,相比起早就盘根错节的武将世家,自然还是这底层武人更能引为心腹,他让左右将情况说明,平和地问道:“秦副尉可有信心擒了那丁贼?”
虽然大年初一还没过完,就被叫来加班,但看着这位紫袍老者,秦明心中又是按捺不住的喜悦,如他这般没有家世背景的末流武官,能在这位御史台长官面前亮亮眼,那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缘,双拳重重一抱,宏声道:“有信心!
这声音太大,把赵挺之惊了一惊,立刻有巡按拽过秦明,开始教育这个粗胚。
赵挺之心中的武人,本就是大多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倒也不奇怪,但见秦明勇而无谋的鲁莽样子,并不放心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继续让手下筛选。
很快又有人举荐:“下官记得禁军中有一员小将,名为董平,擅使双枪,素有豪勇,可堪一用,只是此人有一堂兄乃邪教贼子,受牵连逐出军中,不知现今是否还在京内……”
赵挺之眉头一扬:“哦?只是逐出禁军么?”
之前明尊教事件,他也有所关注,很清楚皇城司抓人是宁错抓勿放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亲属是邪教贼子,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让赵挺之对于这董平起了兴趣:“去寻一寻这董平,若是还在京师,带来见我。”
董平显然不太好寻,直到夜色降临,才被领了过来。
但相比起秦明狂野粗俗,他带给赵挺之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面容俊朗,气质灵秀,来到身前,更是直接单膝跪地:“小民董平,拜见赵中丞!”
赵挺之抚须微笑:“董少郎请起,老夫请你来所为何事,你可清楚了?”
董平立刻道:“小民清楚,更是求之不得,听闻吴龙图噩耗,小民亦是五雷轰顶,丁贼恶贯满盈,岂能容他继续猖狂?”
赵挺之喜欢这等义士,点了点头道:“听闻你的堂兄,乃邪教内应?”
董平想到已经被闹市问斩的堂兄董福,露出愤恨之色:“小民一腔报国之心,却被那等邪贼所误,恨不能亲手将之碎尸万段!”
赵挺之道:“好!你既有大义灭亲,忠君报国之心,老夫亦给你这个机会,此次拿下丁贼,定为你请功,官家定会重重恩赏!”
董平大喜,又半跪下去:“多谢中丞!”
有了秦明和董平,再有数百禁军精锐,关键还是强弓劲弩的配备,对上丁润一人,在武备方面,赵挺之认为已是万无一失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寻找到对方的下落。
正常情况下,以大宋官府的效率,到元宵节也调查不完,好在此次死的是开封知府,朝廷震怒,在赵挺之的再三催促下,各方面的情况已经初步汇总过来:
“丁贼家中没剩下半点财物,看来是早有预谋,此獠穷凶极恶,贪污了至少数万贯钱财,骑马是不方便运走的,除非用马车,可城门并未有可疑马车通行,水路也没有踪迹,看来此贼还藏于京中。”
“在通缉告示中,加入他身怀十万贯家财的消息,财帛动人心,江湖子会忍不住这份诱惑,再让各个军巡铺的铺兵配合快班弓手行动,挨家挨户仔细搜查,现在是年节,家人团聚,也方便搜寻!”
“不要害怕打草惊蛇,能把丁贼逼出来,都是大功一件!”
做完了一系列部署后,赵挺之自信满满地一挥袖:
“丁贼,你跑不掉的!”
……
“就上面那群蠢货,一辈子都抓不住老子!”
丁润走在无忧洞中的通道内,看着四周整齐的石壁,突然道:“这地方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公孙昭道:“这是我和洞云道长一起布置的阵法,名为地幕阵,等到阵法成功,就可以召集工匠,进来改造无忧洞了。”
丁润先是愣住,然后反应过来:“‘左命’前辈不会想要把无忧洞建成一个地下营寨,让士兵由此杀入汴京吧?这个主意好啊,到时候我要将那些狗官统统杀光!”
公孙昭皱眉:“杀官只能图一时的痛快,以文压武固然不对,反过来以武压文,天下更会大乱,师兄难道是准备重回五代乱世么,那最后苦的是百姓!”
丁润挠了挠大脑袋:“我就是那么一说,自然不可能真的将满朝臣子都杀光,不过我确实喜欢负责一时的痛快,你们实施长远的谋划……”
公孙昭失笑:“这倒是师兄会说的话。”
丁润正色道:“你别以为杀官没有用处,你还记得永阳郡王和永嘉郡王么?如果不是那两个郡王被杀,我也生不出杀开封知府的念头,更别提灭其满门了!”
“而我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敢做,便是入宫杀了昏君,只要有成功的把握,我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提刀过去……”
“不仅是我,别人也会是这般想法!”
公孙昭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每一件杀外戚、杀高官的事件发生,都让朝廷的威望大为折损,长此以往,官逼民反的事情,自然越来越容易发生……”
丁润听他语气有几分低落:“我知道你以前最担心的,就是朝廷威信荡然无存,天下大乱,可依我所见,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这世道是要逼人反的,既然维持不住,倒不如快快打破,立了新朝,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也可以重新当官嘛!”
“谈何容易……”
公孙昭苦笑一声,刚刚起了个头,视线已经望向前方,丁润同时看了过去。
就见前方豁然开朗,在巨大的地洞中央,一道伟岸的宽袍身影负手而立。
丁润大喜,立刻快步走上前,重重抱拳:“‘左命’前辈,我来跟你一起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