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中庆城。
最近朝堂之中风起云涌,一群想要攀附曲家的朝中官员,因为牵涉北境之事中皆已被拿下,尽数被革职等候问罪。便是如此,使得如今云国朝中的局势稍显动荡。
而这朝堂之上的人心惶惶,倒是对民间百姓没有太大的影响。
如今北境的瘟疫已经平息,此前对外战事的获胜,也使得百姓民心稳固,对大云朝廷的向心力更是高涨。
中庆城中,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往来人潮涌动,街边店铺密布,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喧闹之声不曾停歇。置身其中,便不觉感叹这一派的盛世景象。
越往城中走,百姓便越发多了起来,人潮拥挤,齐齐朝前方回去。朝前方望去,已然可以看见巍峨壮丽,尽显皇家威仪的宫殿楼宇了。
而就在皇宫前的宽大广场之前,不知何时立起了两座高台。
此时那边,已经有了不少人。
只看打扮,有身着华服的朝中勋贵大臣的家眷,有佛道两家的方外人士,还有身穿稷下学宫学子服饰的百家弟子。更有江湖人士、商贾、普通百姓,各种阶层之人,齐齐聚集在高台之下,甚至比当初萧承登基之时还有热闹几分。
仰头朝高台之上望去,便见左手高台之上,盘坐着数名身穿僧袍,宝相庄严的僧人。此时大和尚们正身躯端坐其上,手掌合十,双目紧闭,低头默念经文。
看上去,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
而右手边,只见有数名身穿湛蓝色素色道袍,头戴混元巾的道人缓步走到高台之下。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身形宛若柳絮,飘然落在高台之上,对着对面的僧人微微行了个道礼,方才盘膝坐下。
如此阵仗,能够吸引这么多城中百姓的事情,便是近来最为引人关注的佛道辩论大会。
佛道之中的道,并非是说诸子百家之中的道家,而是如今中原大地盛行的道教。
道家、道教,两者相互之间虽说有些不清不楚的,但还是各有侧重。
道家位列诸子百家之中,乃是九流十家之一的天下显学,主张随顺万物,尊重世间运行规矩,并以此作为核心来施政治理国家的学派。
而道教,则是截取道家部分理念,融合鬼神妖怪之说,从而形成的宗教。
佛门虽然经过萧承数次整治,如今影响力锐减,但当初佛门在云国之中底蕴何其深厚!便是如今,在民间也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宗教信仰这东西,是根除不掉的。
佛门蛰伏个几十上百年的,卷土重来也未必不可。萧承可不愿意,见此情况发生!
于是,这盛行中原的道教,也便被萧承引入天南之地。
当今新成立的礼部之下,除却有管理僧众的僧录司衙门,亦是成立了道录司,以此节制、扶持道教发展。
道教能入天南之地传播信仰,也乐得做萧承手中节制佛门的利器,配合无比。
扶持两者相斗,朝廷坐镇调和,只要后世的云国君王,不出个脑子进水的,局势总是能够控制得住的。
眼前这场佛道辩论大会,便是在萧承的暗中示意之下举办的。
道教需要扬名,快速打开局面。佛门需要挫一挫道教的锋芒,弥补这段时间佛门损失的威望,加固云国百姓的信仰。双方皆是顺水推舟,便有这一场万人瞩目的佛道辩论大会。
宫墙之上,众多仪仗依次拍开,簇拥着最中间的帝王玉撵。玉撵之上的帘帐放下,仅能看到一道挺拔英气的身影坐在其中。
见双方皆已落座就绪,当即便有礼官拉长了嗓子,道:
“请陛下训示!”
玉撵之中的萧承,正忙着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头都不抬地道:
“开始吧!”
萧承可不想待会还要回养心殿加班,所以只能趁着现在偷偷摸鱼。
一旁的冯保闻言,当即一礼,起身朗声道:
“准!”
只听“咚”的一声玉钟敲击之声,佛道辩论大会便此开始。
当即佛门一方,便有一僧众忽然起身,抢声道:
“道教,不足以为教!”
朗喝之声,在佛门武功法门的加持之下,宛若雄狮怒吼,顿时响彻四周。
佛道两家其实都清楚,两者胜负之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决断出来的。今后双方明争暗斗,只怕不得平息。
所以这一场辩论,双方都不免抱着试探对方的意思。所以这一场辩论,甚至连辩题都没有确定,全凭双方自由发挥。
而这名和尚上来这番暴论,直指道教立足根本,可为是先声夺人,将众人视线顿时吸引了过去。
便是摸鱼的萧承,此时也是手上一顿,抬头看向高台之上。
此时说话之人,萧承还有些印象。
当初佛门辩法之上,惠启和尚突生感悟,悟出了“度己度人”的大乘佛法。霎时之间心境圆满,领悟陆地神仙的境界。天地有感,而生呼应,异象凝聚金色莲花,于空中落下。
萧承属意的六怀和尚,并无多少真才实学,全靠着他帮着作弊,才有底气上台。面对着临阵暴种,展露神异的惠启,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时候,萧承自己都打算放弃了。是这名叫做慧力的僧人颇有急智,出手打了个配合,才能够将他送上了佛门大法师之位,致使萧承谋划并未落空。
此时慧力出声,萧承也不由得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倒要看看他这急智,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
道教的几名道士,此时听闻慧力之言,饶是此前对佛门刁难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听到,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道教不足以为教,若是无法辩驳,那便是动摇根基,将来还如何在云国传教?
想到这里,一名道士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慧力行礼道:
“贫道真一,敢问这位大师,何处此等暴论?”
慧力闻言,嘴角一弯,当即道:
“凡立教之法,先须有主!道教无主,何以能够称教?”
道士真一刚要反驳,却被身边的道士拉住。
道士对着,真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急躁。真一见此,这才强忍了下来,坐了回去。
此时的慧力见对面不曾因为急声反驳而落下圈套,暗自可惜了一声,继续道:
“我佛门源自天竺,由大僧阿拉加纳传入。是以我佛门尊佛祖为教主,而阿拉加纳大僧虽创我大云佛门,却只是传教之人而已。”
“而汝道教,创始之祖张天师,亦不过是传教之人而已!道教经文之中,尊奉的乃是三清神。可若是以三清神为教主,却又如何证明三清神的存在?”
道教尊奉的三清神,乃是结合神鬼志异、道家经文所创造的神灵。而佛门的佛祖,却是当年在天竺创立佛教的大智慧之人,被信徒尊奉为佛祖。
两者一者为虚,一者为实,便给了佛门这边攻讦的由头。
真一闻言,顿时脸上涨红,陷入牛角尖之中,愣愣地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那名此前拉过真一的道士,此时却是忽然开口道:
“我道教脱自道家,教主并非张天师,亦非三清神灵,而是道!道生万物,乃是天地生灵,世间万物运行之道!”
慧力此前先设下了一个前提,便是这各家教主,乃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在这个逻辑之下,率先出口的真一道士,自然不知如何辩驳。
而这天地运行之道,虽不是人,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两家教主这一对比起来,便觉得道教的逼格蹭蹭往上拔高了几分。
慧力闻言,眉头一挑,看向那人双手合十,沉声道:
“贫僧慧力,敢问道士道号?”
那人站起身来,微微一礼,道:
“贫道济一,见过慧力大师!”
慧力微微点头,嘴角笑容忽然绽开,眼中闪过得意之色,道:
“既然贵教以‘道’为教主,那贫僧便又有一个问题了!”
他顿了顿,眼中紧紧看向道教众人,朗声道:
“若使‘道’是有知,则惟生于善,何故亦生于恶?”
翻译一下,你们尊能生万物的“道”为教主,那“道”自然是有认知的存在。既然如此,道只需要生“善”便可,为何要生出“恶”来,使得世间生灵陷入苦难变故之中呢?
一句话,顿时让在场众人愣住。便是佛门众人,此时也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慧力的举动,此前并未和众人商议。
此前教主之论,不过是慧力为了这一问设下的圈套而已,为的就是引入到这个问题。
但凡辩驳不过,那就不是道教立教根本问题了,而是要将世间的原罪,都扔到道教身上。
慧力看着愣住的道教众人,嘴角一弯,不由露出得意之色。
趁此双方试探的时候,一鸣惊人。只要彻底辩倒了道教,那下一任佛门大法师是谁还用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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