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稳稳地躺了一晚,次日,天还未亮,朱阁就起来了。
晚上的鬼门关比白天更为热闹,嘶喊声、打斗声此起彼伏,根本无法静心入眠,所以只能算是躺着。
一分钱一分货,老板还算实惠,床是土炕,也铺了棉被,足够暖和。要选其他地方,只会给个无人用的小帐,席地而睡,半夜还有被倒霉蛋砸脸的风险。
朱阁来到店门口,伸了个懒腰,昨日那群小乞丐还没走,抱成团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现在还是深秋,入了冬只怕没几个可活。
他抬头看向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想了想,如此富得流油,或许自己也能打个秋风。
路上添了几波新的血迹,估计又有亡魂永远地留在了这鬼城之中,路人已是见怪不怪,清扫完满地狼藉,继续如行尸走肉般过活。
昨天听胡老板说,宫殿名为神武殿,名头大的没边。能入住者只有城中‘百鬼’,且排名越是靠前者,居住环境更好。而其余马匪,基本都驻扎在城西的营寨里,环境虽不如宫殿内奢华,但也丰衣足食,远比寻常百姓要强多了。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在这鬼门关,想活的像个人样,加入狩猎马队或凭实力跻身‘百鬼’是最简单的方法。前者适合底子差的普通人,而后者则更适合修为不俗的江湖人。在这里,七品以上的修为基本就能成为‘百鬼’之一,而前十的更是三四品的高手,这样一支完全由武者组成的队伍,即使遇上北莽的千人大军,也能各个以一当十,轻松取胜,更不用说其中还有能以一当百的大宗师了。
朱阁腰间挎着长腰,手中勾住酒葫芦,闲庭信步地走在路上。不时有异样的目光投来,又一闪而过,似乎觉得在这人人低头,只看自己脚下路的地方,多了个昂首挺胸,潇洒自在的人是件十分稀奇的事。
少年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为所动,一路向宫殿方向走去。
守门人大老远就看见这‘不守规矩’的家伙,嘴角冷笑,手中铁棍握得紧紧的,就等对方上门,照着脑袋很砸就对了。
而朱阁有没有令他失望,毫不犹豫地跨入了这常人无法涉足的禁区。
“请问……”
少年刚开了口,守门人却不理睬,面色狰狞,便是一棍敲下。
甭管是对是错,先打三百杀威棒再说。
这群人其实与街上麻木行走的路人无异,只不过当了看门的狗,就有了可以咬人的资本。
朱阁皱了皱眉,暗叹这世上喜欢先动手再讲道理的人还真比比皆是。
铁棍大力落下,朱阁伸出一指稳稳点住。
守门人狰狞的笑容立马僵在原地,难以置信。下一秒,少年中指一弹,铁棒飞出,深深嵌入一旁的石狮子内。
“听说这里只要够强,就能享受人上人的生活,劳烦通报一声,说我也想试试当人上人的感觉。”
守门人看着空荡荡地双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大惊失色,飞奔回去报信。
街道上,因为刚才的异响,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有人驻足观望,有人摇头叹息,还有不少人则一脸麻木,面无表情,或许不管谁爬上去,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朱阁等了一会儿,很快有人从上面的台阶走下,头戴着一张鬼面,看不到面容,脚步轻浮,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来人走到底下第一层台阶,抱拳拱手,似乎极有礼数。
“终于来了个会讲道理的。”
朱阁微微一笑,有样学样,只是拳头刚抱起,一点寒光就直刺眉心而来,是藏于袖口的锥刺,时机得当,杀气也仅在最后一刻展露。
“这信任的小船,未免翻得太快了些。”
朱阁扯了扯嘴,歪头轻松躲过,同时刀鞘一扫,那排末位的百鬼便被横扫击飞,重重摔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便分出了胜负。
朱阁没有动杀手,那人狼狈爬起,喘了几口气后,自知不敌,无奈单膝跪地,抬手朝台阶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表示少年已经有了能跻身百鬼的实力,可以顶替他成为百鬼的末席。
可是朱阁却摇了摇头,没有踏上台阶,只是拄着刀原地不动,朝那宫殿上方努了努嘴。
曾是百鬼末席的男子微微一愣,随即起身,快步返回。
不多时,又有一名头戴鬼面的男子快步跃下,身法缥缈,动作轻柔。
没打招呼,来到少年面前就是一击开山拳炮。
朱阁以为他是个轻功高手,没想到练得却是上三路,可谓出其不意。
既然对方赤手空拳,朱阁也不占他便宜,单掌接下,转手一握死死捏住。可谁知此人拳头突然变得柔软无比,好似泥鳅般从他掌心溜出,反手一个斜劈落下。
朱阁单手格挡,那人手臂在接触的一瞬又立马变得柔软无骨,宛如一条长鞭绕上了少年的脖子。
朱阁笑道:“有意思,你这缠丝手练得可谓如火纯情了吧。”
来人冷笑一声,猛然发力,就要扭断对手的脖子。
朱阁也不惯他,抬手也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不如比一比,咱们的脖子谁更硬一些如何?”
男人脖颈很快涨得通红,身躯也不住开始颤抖,没过几息,就失去意识到了下去。
朱阁随手一丢,拍了拍手,继续留在原地,目光看向宫殿上方。
第三人早已等候多时,目睹了之前的全部过程,却没打算出手相助。
僧多粥少,死几个跟在屁股后面的总是好的。
“你又有什么新花样?”朱阁问道。
魁梧汉子不发一言,身形急冲而下,脚步声如雷,每跑一步,浑身肌肉就增强一分。当他冲到少年面前时,已经宛如一个小巨人,双掌打出,浑厚的内力顿时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朱阁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人群,要是躲开绊一脚,结果应该会很戏剧。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脚下一踢,长刀横握,瞬间挡住汉子的叠浪掌。
顺势一个旋转,第三位百鬼双臂不由自主地彼此交叉,身子向前倾倒。
少年握住刀鞘,轻轻一推,刀刃出鞘半寸,稳稳抵住咽喉。好在汉子及时收住了脚,要是再慢几分,必会人头落地。
一连击败三人,朱阁还是没有登上阶梯,依旧站在黑漆漆的地上,目视高处宫殿。
此时,已经有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也不知是何原因,竟多了几分期待,似乎是想看看,这立足尘土的少年,究竟能挑战几人?
是嫌给的位置还不够高,还是单纯想招人练练手,谁也说不准,但在他一连击败九人后,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觉沉重了起来。
第十人是位女子,也是唯一向朱阁开口问话的:
“阁下现在的身手足以进入百鬼之列,可你一步台阶未上,我是不是该觉得你就是故意来挑事的?”
朱阁将刀扛在肩上,双手搭着,吊儿郎当地模样着实有些招人恨。
“不用觉得,你们这儿不是信奉强者为尊吗?我可是为自个儿的前程打拼,小鱼小虾当着多没意思,要当就当最坏最恶的那个,姑娘你说是不是?”
女子躲在鬼面下的美眸闪过一丝愠怒,强者为尊确实不假,站的越高就越能享受越好的待遇。可你光挑战,赢了却不上来,始终站在误污秽之地,那么那些被你打败的人还有脸面登上来吗。
“你是要将我们百鬼全部拉下去吗?”
朱阁笑道:“这话我可没说,规矩是你们定的,败者只能跟在胜者后边。我赢了,哪怕是站在茅厕旁,你们也只能乖乖给我沉下去。”
女子气得咬牙切齿,莲足一点,身形一分为二,左右向少年同时杀来。
朱阁呵呵一笑:“分身残影,本尊毕竟只有一个,这障眼法骗骗三流武者还行,对付我是不是太托大了。”
朱阁长刀旋转,随手击碎一个残影,女子趁机贴身而上,背后偷袭。
“你上当啦!”
眼看就要得手,女子喜不自禁,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剧痛,茫然低头望去,竟是一柄刀鞘,死死低着。
女百鬼两眼一翻白,不甘地倒地昏死。
朱阁没有回头,就算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方位。
上当的是这女人,而不是他。
击败第十名百鬼后,朱阁没有继续乘胜追击,而是收起长刀笑着离开。
一日战十鬼,十日战百雄。
这里的人被压榨的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记了反抗,下意识地认为那群住在宫殿上的人是不可战胜的。自己要打破这种被奴役的思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牢不可破。
推翻一个人的统治并不困难,可推翻以后这群没了目标的人该何去何从却是个麻烦。要是一走了之,不久之后只怕还会有新的‘鬼王’上台,这种野心家是杀不尽的,得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当朱阁回到店里时,老板胡瑞正一口一口喝着闷酒。朱阁知道这家伙抠搜的很,酒和肉都拿来做生意交税了,如今破了戒,想来是真头疼了。
桌上放着朱阁的行礼还有提前交付的银两,分文不少。
朱阁在对面坐下,拍了拍包袱,笑道:“老板你这生意可做的不地道啊,说好了住两天,怎么才住了一晚就往外赶人呀?”
胡瑞喝了一口自家的‘独酿’,脸上褶子立马挤到一块儿,想来也是真的难喝,自己也有些顶不住。
“是我看走了眼,你这人不是什么冤大头,而是个冤死鬼啊。要是还想活命,就赶紧拿着你的钱和东西跑路吧。这鬼门关好进不好出,敢拔鬼王的须子,你是有几条命啊!”
朱阁笑着把玩手中银两,淡淡道:“既然有人定下了规矩,那么为什么不能有打破规矩的人。”
胡瑞冷笑道:“你当没人也像你这般天真,前几年不也有几个自负武艺不凡的江湖豪侠,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上来就要挑战‘鬼王’,在天梯上一连败了五十人,眼看就要冲进宫去,结果又怎样?最后不还是被人围殴至力竭,砍瓜切菜般剁成了肉泥,临死前还大呼‘天理不公’。”
少年歪头问道:“不是光明正大的打擂吗?百鬼难不成还会联手伏击?”
胡瑞冷笑一声:“出手的自然不是他们,而是城寨内的马匪和寻常百姓。”
朱阁皱了皱眉:“这又是为何?
胡瑞答道“因为有人出了赏金,要买他们的命。你也知道,在这儿,有钱就是大爷。银子给足,有的是能替你卖命的人。好心的妇人会送来一碗毒酒,天真的孩童会在你转身时悄悄亮出刀刃,而那些见钱眼看的马匪,更是会无时无刻地盯着你。
想要以一己之力与鬼王做对,就相当于是与整个鬼门关的上万百姓做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要时刻提防,你又能不吃不喝不睡到几时?
是像败家之犬一样回去,还是不分敌我大开杀戒?结果都不会有太大改变,前者折了志气,后者失了本心,怎么看都是输家。
朱阁恍然,点了点头,原来还能这么玩。打持久战与消耗战,直到对手精疲力尽,再由百鬼中的一员上门挑战,收割收人头,这样做既不算坏了规矩,也彰显出了上面人的手段。
说来也是讽刺,这里的人思想已经麻木,只会遵循上位制定的规则,从未想过要不要改变,以至于他们还会对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刀剑相向。
朱阁不想连累这位好心提醒的老板,便带上行礼,牵马走出了店。
“顺便问一句,我这颗脑袋现在值多少?”
少年人在门外,声音爽朗问道。
老板重重锤了三下桌子:“三百两,要是能多撑一阵,封顶能有五百两。”
朱阁耸了耸肩,这价位可不高。
在南岳,武评榜上半数的一品高手都将他立为了目标,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啊?
一人一马走在街头,就在众人以外他是不是要虎头蛇尾地离开时,只见少年在宫殿前的石狮子前停下,摊开一块兽皮,人就这样无比惬意地躺了上去,看样子,是要在这落地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