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谈剑

裴液确实具备一些识字的能力,但是认识“大”不代表认识“鹑”,能读话本也不代表能读五经。

而手上这本用语精简深奥的大家之作,裴液可能一句话就要研究好久。

“我,识字比较少。”裴液赧然重复了一遍道。

明绮天安静了一会,才缓慢道:“那,你总要学吧?”

“嗯……我这一个月尽量找人学一学。”

明绮天点点头,微松口气——在她答应越沐舟的时候,确实没有做过教人认字的准备。

“那就好,你一边学一边尽力看便是,能看多少算多少吧。”

“好。”

“然后我们继续来谈刚刚的开门剑。”明绮天道,“《概论》中将修剑分为‘拙’、‘灵’、‘意’、‘心’、‘道’五个境界,修剑之路确实大体如是。”

“愿闻……愿闻其详。”

“拙,是谓精熟之境。使一门剑法,招招式式无有差错,发力运劲正在点上,久而习之,得剑之三昧,仗之对敌如臂指使,此所谓拙境。”

“……这才是拙境?”裴液皱眉,“那,许多人十年二十年习练一门剑法,也就是这般境界啊?”

“不错,他们皆是拙境。”

“那还有许多人——哪怕三四生的老师傅——用剑发力也不能尽数圆满,他们又是什么境界呢?”

“剑之境界与修为境界无关,只要还在招式上出差错,便都是不入流的剑手。”

“……那我还有一问明姑娘,剑法之难度亦有不同,有人习练一门极难的剑术,七八年不能功成;另一人却只习练开门剑,几个月便能不出差错。那么谁算是‘拙’境呢?”裴液由来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明绮天摇摇头:“拙境不是以学会某一门剑法而论的,我上面只是举例。认真来说的话,它其实是一种对剑的掌控。当你对剑足够熟悉、足够亲切、运使足够精准的时候,便是入拙了。伱会感到,剑在贴合你的身体。”

“而且,于我们而言,拙境并没有真正困难的剑法,任何剑法,都应该可以在六个月之内学会才是。”明绮天补充道。

裴液没想到这句狂傲的话中还带上了自己,但女子的语声并没有什么激荡,只是在正常地陈述,就像之前递给他梨一样自然。

而照女子之前隔墙看破【云天遮目失羽】的眼力,这“六个月”的期限显然是依他而言。

“这几个境界也能用来划分剑术吗?”裴液道。

明绮天点点头:“确实是一种不成文的划分方式,一门剑的上限在哪个境界,便决定了它的层次。”

裴液抬头思索道:“明姑娘,我听说白鹿宫是以技著名,难道他们全是拙境剑术吗?”

明绮天浅笑摇头:“我们就只说他们的剑——白鹿宫的路子是立在剑道顶端之后的一种尝试,他们极尽心思于剑技,并非摒弃了更高的境界,反而恰恰是想要通过‘技’来直达意、心、道诸境,这是一种走捷径的方式,可以省去长久的积累体悟之功。”

裴液似懂非懂。

明绮天继续道:“你若有机会去学他们那些繁复的东西,便会有一种断层感。即你照样可以在六个月之内学会那些极尽雕琢的剑招,但若再欲求更极致的‘技’的时候,便会发现极其困难——实际是因为这时你已经离开拙境,开始尝试向上三境跳跃了。”

“白鹿宫的剑技以‘拙’达‘灵’十分成熟,其神妙可令弟子省去许多功夫,所以白鹿宫弟子都身怀绝‘技’。以‘拙’达‘意’也不算太过于罕见,但以‘拙’达‘心’就屈指可数,而以‘拙’达‘道’则似乎只在前代出现过,当代人物应是尚无功成之人。”

裴液嘴巴微张地缓缓点了点头。

这便是名师,这便是高屋建瓴。神秘威严的武学圣地白鹿宫,盘踞西南的庞然大物,吃大小云山的敬奉,抹龙君洞庭的面子,游世的每个弟子都能随手教那些江湖大豪尸首分离。

如今却在三言两语之下被拆解清楚。

“我们继续回到境界之说。”明绮天道,“‘灵’,融会之境。在这个境界,你不再只是使用剑,而是开始理解剑。不同的剑法之间不再那样泾渭分明,招式也不再那样一板一眼,任何剑法不过是对剑的运用,因而你可以信手拈来。”

裴液恍然,想到前夜她对战龙君时的所为。

但其实那景象最震撼之处也并不在于对不同剑术的信手拈来,而在于那些“不同剑术”庞然若海的数量。

可见‘灵’境之间,亦有差距。

“正如‘拙’境的核心是对剑的掌控,‘灵’境的核心是对剑的理解。并非能融合不同的剑招便算‘灵’,它的真谛实际是‘无招胜有招’。”明绮天继续道,“‘灵’境走到最高,便在剑招层面走到了巅顶,随手拆招,再无迷惑,无论多高妙的剑招,只要还在‘招’中,它在你眼中就不过是一柄或刺或斩的剑。”

裴液闻之神往。

“‘意’,牵情之境。”明绮天继续娓娓道来,她人看起来高远清冷,但实际平时话并不少,与人交谈也不会精简字句故作冷淡,如今说起剑来,更是细致入微、不厌其烦。

“前两境只与你的身体有关,‘意’则牵扯到‘情’之一境。你的心绪、你的信念、你的情感、你的体悟等等一切,能够将它们化入剑中成为剑意,便可谓进入了‘意’之一境。”

“从这一境开始,你的剑开始带上自己的色彩,而不仅仅是对他人成就的运用。所以踏入这一境,才算是在剑之一道登堂入室。”

“这一境是最为广阔的一境,也是对许多天才来说的剑道至境。无数剑道大家穷极一生都在这一境界中琢磨,而即便同属‘意’之境,不同人的剑道造诣也可能天差地别。”

裴液这时知道,上一句的“才算是登堂入室”显然带有主观色彩。

“至于‘心’‘道’两境,太过遥远,暂时就不必多谈了。”

“啊?我想听听,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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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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