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骤雨将昭关城洗刷的干干净净,城郊马场清凉台,陈默半躺在榉木凉榻上,身前的红木月牙矮桌上摆满了刚采下来的樱桃草莓,樱桃上挂着水珠,娇艳欲滴。草莓分了两盘,一盘去了籽,另一盘没去籽的被侯爷揣在怀里,边吃边看儿子骑马。
枣红色小马驹背上铺了香姨熬夜赶出来的软垫,白色蚕丝缎面上点缀着几朵兰花,干净大气。远山牵着小马驹走在前面,晓山背着一个暗红色绸缎包裹护在马后,有些兴奋过头的丑儿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碰到小陈沐从马背上掉下来,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双眼一睁,双手捂脸,大喊一句:“小心”,直到看见晓山叔将公子抱住才松了口气重新把心放回肚子里。
有了上次的经验,晓山这次越发小心仔细,不仅多备了几套衣服,跌打损伤的药也是能多不少,吃的喝的都是临出门前香姨备好的,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骑太久,玩一会儿就要歇歇吃点东西。
远山很听媳妇的话,这不刚掉下来两次就哄着先歇歇。
陈沐全然不听远山的唠叨,抓起远山手里的缰绳哒哒的跑了起来。
陈默看着追在马后的三人,叹了口气,对一旁给他敲肩揉背的云山抱怨道:“都是被你们惯的,这以后长大了可还了得”
云山笑笑不说话zusu.org 茄子小说网
陈默收回视线坐起身,问道:“沈喜雪那边怎么样了?”
“路上被人偷袭了几次,春宴君都给解决了,眼下已经到了漠上姜府,侯爷之托,再加上沈公子的身份,姜天寒自然不会亏待”
陈默想到那位多年不见的漠上姜公,嘴角不禁上扬
姜天寒武将出身,不近女色,已过而立之年却未曾娶妻,人送外号漠上孤狼。
当年姜天寒亲自来到昭关求粮,陈默着实被这位令戎人闻风丧胆的漠上姜公吓了一跳
准确说是勾去了魂。
本以为是披头散发,粗蛮无礼的莽汉形象,却不曾想这位武艺高强,杀伐果断的漠上孤狼竟男人女相,脸蛋白皙娇媚,宽肩瘦腰,身量甚是苗条。若是女子,比云若梦也逊色不了几分,这让怜香惜玉的陈侯爷怎能不心生怜爱。任柳大夫嘴上说出老茧也没能阻止侯爷屁颠屁颠上赶子将三年粮食送上,美其名曰救民于水火,实则却是想博美人一笑。
姜天寒也不含糊,为表谢意,当晚拉着陈默就是一场不醉不归。
陈默怎么也没想到,如此一位娇羞美人喝醉后竟拉着人拜把子。
不管是陈默,还是力大如牛的晓山,姜天寒一只手便将两人按倒在地,三个响头磕的地面为之三颤,嘴上念叨着:“皇天后土,太乙神明保佑,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我兄弟,是我爹娘,爹娘在上,受孩儿一拜......”
陈默也喝多了,对这位貌美的猛汉越看越顺眼,便顺着姜天寒的话应和道:“乖儿子,起来,让你爹香一口......”
还好有晓山这位千杯不醉,在两人即将亲上的瞬间扛起陈默送回了房间。
第二天酒醒,陈默挨过云若梦一通暴打,想起昨晚的失态,只觉老脸臊红。
为避免场面过于尴尬,姜天寒启程离开时,陈默央求云若梦替他去送行。
云若梦勉为其难,随便编了个侯爷喝坏了肚子,疼的无法下床的借口想打发过去。
这一打发不要紧,怎料姜天寒是个不懂看人脸色的实在性子,一听侯爷身体抱恙,立即取消行程,三步并一步跑到侯府,二胡不说就冲进侯爷后院寝室。
陈默刚喝了碗醒酒汤,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将昨晚的糊涂事一觉给睡过去。不曾想刚要躺下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他一激灵,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陈默语调发颤,道:“你不是走了嘛?”
姜天寒一脸担忧,“默兄身体抱恙,天寒岂能安心离开,不知默兄此刻感觉如何?”
陈默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济抓起棉被团一团,当只缩头乌龟也认了。
但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还好心的拉着陈默的手要替他把脉。
还好云若梦及时赶到,喘着粗气将陈默护在身后,感慨自己常年习武竟比不上这位孤狼的十分之一
云若梦上气不接下气,道:“姜主公,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寝室,您这样冲进来恐怕不妥吧”
姜天寒后知后觉,道:“瞧我这莽撞,关心则乱,实在抱歉,那我去门外等,默兄有事喊我”
“等一下”,陈默把人叫住,“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姜天寒回忆片刻,淡淡道:“昨天晚上与默兄把酒言欢,畅谈社稷大事,文学诗词,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天寒说错了什么触犯到默兄了?”
陈默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先不要让春宴回来,沈玉龙连自己的亲大哥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不亲不养的侄子了,万一狗急跳墙,养了十年的人岂不功亏一篑”,陈默收回思绪,嘱咐道。
云山:“属下明白”
阳光冲破云层,照在马背上的小人身上,枣红色小骏马从清凉台跑过,陈默满意的提醒道:“骑慢点,磕坏了等会儿你娘又要心疼了”
陈沐白了一眼,没好气道:“啰嗦”
陈默笑了笑,看着渐行渐远的马儿,平静问道:“若让你去趟兰陵,能有多大把握?”
云山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凉榻前,沉思片刻,道:“五成”
陈默握着草莓的手一顿,惊道:“才五成?”
云山跪下来,轻敲陈默大腿,手道不轻不重,道:“沈玉龙身边的许棠是玄朝四大剑客之一,属下与其交过手,但未能让他拔剑”
“倘若是春宴呢?”
云山思忖两秒,迟疑道:“若同春宴君一起,尚有七成”
陈默单手托腮,眉心拧成川字,若无十成把握,他从来不舍一兵一卒。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并非勇
他欣赏此类蠢人,但不想做蠢人
“让老鼠,二牛,虎三去漠上助春宴”,陈默吃了颗草莓,缓缓道:“公子游历回归,兰陵的百姓也该恭迎准备一番,这代理主公的人,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别因为日子久了让百姓误会了”
“属下这就去办”
云山正准备离开,陈默不放心道:“让司龙,乌蛇暗地里跟着沈玉龙,不要上前,更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被发现了,就不用回来了”
司龙乌蛇的跟踪埋伏能力无人能及,若与许棠硬碰硬撑不过两个回合,但若趁许棠不在解决一个沈玉龙还是信手拈来的事
云山想不通陈默为何要按兵不动,若有所思转身准备离开,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眉眼舒展回头道:“还有一件小事”
陈默抬头,示意他说下去
云山走上前,轻轻道:“春宴君差人来报,姜天寒将刚及笄的小妹姜清月许配给沈喜雪做夫人”
陈默愕然良久,终于释然大笑道:“沈喜雪就乐意了?”
“据说是两人喝了一场酒,酒意正浓之时,两人便结拜兄弟,兴头上的姜天寒听说沈公子尚未娶妻,便将自家小妹赏给沈公子做结拜之礼”
陈默猛拍大腿,喊了三声好,心里暗想:“守了三十多年的童子身就这么被姜天寒给打发了,那姜清月从小便是众人捧月,给了沈喜雪算是抬举他了,虽然极有可能是姜天寒酒后胡言,不过一心想要大展宏图的沈喜雪又怎会放任这么好的联姻机会溜走呢?”
马场上,小陈沐握着缰绳,小身子随着马儿的节奏一上一下,哒哒的马蹄声踏在陈侯爷心尖上,每一步都是实打实的老父亲的骄傲。
“远山”,陈默心情大悦,大喊道:“去把我的乌昭牵来”
没一会儿,远山从马厩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匹身材高大,肌肉匀称,全身乌黑,仅额间留有一缕白毛的骏马。
两年前,陈默在东邑天砚台观看一局真人象棋。
天砚台分上下两层,一层为酒馆,每到开棋局,客人络绎不绝。侯爷出钱赌大头儿,百姓们三五成群赌小头儿,喝酒看棋,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赢个几钱银子,运气不好赌输了也不要紧,赢的人请客喝酒,多喝两杯讨回来就是了。
天砚台二层,三面围墙,屋檐上扬,四角如飞翼般翘起,除漆红的四根楠木柱子支撑房梁外再无其他。
屋内分外室内室,中间用折叠屏风隔开,冬天遇上大雪天气,在内室的软榻上垫个狐皮软垫,怀里抱着暖炉,手边热着陈年的梅花酒,品酒赏雪好不自在。
等到了夏天,在外室软榻上铺个凉席,吹着凉风,吃一块香姨拿手的糯米桃花冰糕,摆上一局真人象棋,一晃就是一天。
天砚台下围满了看热闹群众,人声鼎沸,碰到哪个奴隶赢了百金,场外一片唏嘘,若碰上某个倒霉鬼被吃掉,欢呼声如雷鸣,经久不息。
看热闹就是看谁倒霉,越倒霉越热闹
侯爷赢来的这些倒霉鬼,都会被领下去喂饱饭,酒足饭饱后,挨个统计下各自都有什么看家本事,编草鞋缫丝的扔去军营后勤给士兵们做衣做鞋,搞木工打铁的扔到兵器库做战车铠甲,实在没什么本事就扔到北邑开荒,吊着最后一口气等死的直接扔给神明回炉改造,争取来世投个富贵人家。
外人都觉得侯爷好欺负,被奴隶贩子用一帮无用的老弱病残忽悠去百金千金。却不知侯爷手下的云山二管事精通棋艺,侯爷若吝惜钱财,任谁也别想从侯爷手中赢去分毫。
有百金千金的诱惑,东邑的贩子赌徒便上赶子把人送到侯爷跟前,若非如此,那抵御夷人的数万昭关士兵从何而来。
更有少数精明强悍者组成三千精兵营,默字营,云字营,沐字营各一千人,分别由远山,云山,晓山调遣。面对数万夷人压境,陈默仅派出一个默字营,于弯刀铁蹄下长驱直入,硝烟战火中直取提防将领项上人头。
侯爷想要护百姓周全,不管是奴隶,平民还是士人,只要能杀敌,皆可纳为己用。
陈默看的正起劲儿,一匹浑身沾满泥土的黑马拉着一辆破烂不堪的马车走到楼下,刚巧不巧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没等他发话,楼下酒馆的小二就冲了出去,尖着嗓子喊道:“谁的马车啊?快点赶走,这儿可不能随便停”
无人应声
陈默居高临下,视线落到那匹黑马上,只见那马正瞪着一双圆鼓鼓的马眼与他对视,瘦骨嶙峋的身躯,眼神里满是坚毅,额间的一缕白毛似一道闪电,让陈默不忍直视。
“啊~~”,小二大喊,“死......死人......”